宛娘

大晋末年，岁冬朔日，齐王亲率十万兵马攻打魏都，城池内外战火连天，乌云遮天蔽日，黑压压令人窒息绝望。

城楼上残尸成山，城内腥风血雨，敌军的援兵连番而至，晋朝卫兵所剩无几，城门悬悬欲坠，最多不过一个时辰，齐军便会攻陷魏都，绝无转圜余地。

皇城朱雀门前，身披银甲的禁军巍然林立，宰相萧贤领一干老臣拦在前方，怒不可遏地大骂叛变朝臣，“大敌当前，尔等贪生怕死不敢应敌也就罢了，竟还要弑君投贼，实属忤逆罔上十恶不赦之大罪，猪狗不如，后世将以你们为耻！”

端坐于马背的紫袍高官眼神阴鸷，高声斥道，“唐献昏庸无能，在位期间耽于享乐，以至大晋国运衰败，才让齐人肆意践踏国土。狗皇帝万死难辞其咎，某等不过是替天行道，萧相休要阻拦！”

“全天下谁人都可以指摘圣人混账，独你何靖不配！”萧贤铿锵有力道，“圣人幼时虽顽劣，然执掌大权后就有浪子回头之心，肯踏踏实实跟随几位帝师勤勉学习，广纳朝臣谏言，从不怠政。直到有了你这个奸佞宦官，不教圣人忧国忧民，反教他骄奢淫逸，还恃宠生娇专权干政，搞得朝廷乌烟瘴气，百姓哀声怨道。大晋今日落败，你便是罪魁祸首！你哪来的脸怪罪圣人？你就不怕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么？”

何靖被骂得面红耳赤，事实如此，他确找不到话反驳，顿时恼羞成怒，“老匹夫，你愚蠢至极，效忠一个昏君，不也是助纣为虐么？我们在百姓眼里有何不同？今日你敢拦我活路，我便敢杀了你！”

萧贤悲恸嚎啕，“造孽啊！我大晋气数已尽，才至于让猪狗荼毒践踏！赵将军，你跟随先帝数十载，先帝待你不薄，难道也要同何靖蛇鼠一窝，为苟活于世，取圣人首级向齐贼邀功？”

何靖身侧的魁梧将领浑身一震，到底还是有几分心虚的，一时无颜答复。

众老臣随即相继跪下，一齐叉手朝太极殿的方向遥遥一拜，视死如归道，“我等决意追随萧相，誓死护卫圣人！”

气势如虹的誓词响彻天地，局面僵持不下，何靖的脸色愈发难看。

赵卓修如坐针毡，握着缰绳的双手起了不少冷汗，他虽感念皇恩，但家人和他的命更重要，如今魏都四面楚歌，齐王一统中原是大势所趋，他不投降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只是他，禁军所有人都怕死，齐兵压境，他们想的不是死战，而是保命。

正在对峙当头，一个浑身带血的卫兵踉跄跑来，打破了僵局，“城门失守！齐王正带兵朝皇城而来！”

何靖大惊失色，旋即恶狠狠地看向赵卓修，“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杀了这群迂腐老头，要是慢了，咱们一个都逃不掉！”

赵卓修还在犹豫，何靖怒其不争，翻身下马，抽出腰间横刀几步走到萧贤面前，举手挥刀砍向萧贤。

一刀下去就见了血，萧贤被人拉开，受伤的是挡在他身前的同僚。

“何靖贱人！我杀了你！”

萧贤暴怒而起，徒手扑向何靖，却是年岁太大身子不济，何靖一脚就把他踹开，抄着刀疯了一般捅杀老臣。

赵卓修听见了远方兵马的动静，心里实在害怕，便举手下令，后头的禁军从两侧跑出，围住拼死抵抗的老臣们，刀枪剑戟之下血肉横飞，好不残忍。

众老臣将萧贤护在中间，犹如笼中困兽，任凭禁军屠杀，一个个老臣倒下去，萧贤身边已无护他之人。

何靖的刀捅进他腹部的一刻，熟悉的声音悲戚惨烈地传来。

“阿耶！！！”

萧贤僵硬地循声望去，长街尽头，弥漫的硝烟中站着一个少女。

他颤抖着手伸向那少女，身躯踉跄，灌满淤血的唇齿启开，抽尽了肺腑的气，用力余力大喊，“姝儿快跑，带你阿娘离开魏都，永远不要回…”

话未说尽，长刀拔出，血溅三尺。

沉重的身躯应声倒地，他睁着眼，淌出的血染红了视野，眼中的少女渐渐消失，直至与黑暗融为一体。

…

…

元启四载，踏春之日，天地回暖，魏都城中百花争奇斗艳，生机盎然。

午初，安乐坊，楼兰阁。

袅袅檀香缭绕在窗台前，女婢茴香推开门扉，端着点心轻手轻脚走进屋内，将托盘放到茶几上，俯身细细端详倚栏小憩的娇媚美人，见美人眼角有泪，便抽出手帕柔柔地替她拭去。

美人睡眠轻浅，轻微的动作还是闹醒了她，密长的眼睫上扬，琥珀色的瞳仁干净纯粹，眸中水光潋滟，端的是眉眼含情。

“娘子做了什么梦？怎的落泪了？”

茴香将精致的碗碟一一摆放，柔声细语地询问她。

萧姝屈起手指抹了眼角，望着沾了水迹的指节，须臾轻笑，“还不是那个负心郎，这些年都没见过他，不知他死没死。”

茴香伺候宛娘子两年有余，知道娘子不似扭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