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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说起这些,总有一个地方,是我每日都要去的,那就是书摊子。看书摊子的是一个老爷爷。老爷爷躺在屋檐底下,任来来往往的,形形色色的人翻书看,不买也没关系。因此,我总是明目张胆地嫖着各种书看。有字的我看不懂,我爱看的是些连环画,小人书之类的。
看书的时候,我偶尔翻来那些印着密密麻麻东西的书,就想起来忆山哥哥教我认字的情景来。我还记得我跟他关系好那会儿,他领着我到他的书房里头,我们坐在一张大凳子上,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我读,教我认。
忆山哥哥在纸上写了两个字,说,这是“阿莺”,你需要认得自己的名字。
那时候,我迫不及待地说,那忆山哥哥的名字呢,我也想要记得。忆山哥哥就在纸上写下来,我用手摸一摸那两个字,认认真真地念,“忆——山——”,说完之后,隔了那么一会儿,我又补充了“哥——哥——”
我们练字练得累了,忆山哥哥就坐到钢琴前头,让我坐在他旁边,说,这是钢琴。
我问忆山哥哥,钢琴是什么?
忆山哥哥说,钢琴是一种乐器,可以发出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你看。说着他就用纤瘦的手指头在钢琴上按了一个键,我觉得很新奇,也学着他的样子,用一个手指头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忆山哥哥点过的那个键。忆山哥哥笑着说,就是这样子的。你看我弹给你听。
忆山哥哥弹琴的时候,是闭着眼睛的,我又能很清楚地看见他长长的睫毛。
弹完的时候,他许久才睁开眼睛,说,这是《黄河颂》,是爸爸教我的。爸爸总是同我说,不要忘记自己的伤疤,所以给我起了这样一个名字,让我永远记得自己的河山。
那时候,忆山哥哥夸我聪明,说我认字快。可是因为忆山哥哥不喜欢我了,我再没有跟着忆山哥哥识字了,以前识得不多的那几个字,也都忘了。
由于我常常在旧摊子看书,时间长了,那个老爷爷便认得我。老爷爷说我是个可爱的女娃子。老爷爷喜欢抽烟,也喜欢吃沈大成家的条头糕。老爷爷躺在摇椅上不愿意动弹,常常让我给他跑腿买条头糕。
买条头糕总是剩下一些钱,有时候他高兴了就奖励我一枚钱,有时候他吃不了,就分我一些糕。那时候我耍小聪明,让他教我认字,我才给他买糕。
他教我认字,同忆山哥哥教的很不一样。他喜欢教我听不懂的,也不感兴趣的。有一次他教我念一首诗,
那诗我倒是还记得:
但是,
中华民族的儿女啊,
谁愿意像猪羊一般任人宰割。
我们要抱定必胜的决心,
保卫黄河,
保卫华北,
保卫全中国!
风在吼,
马在叫
黄河在咆哮。
河西山冈万丈高,
河东河北高梁熟了
万山丛中,
抗日英雄真不少。
青纱帐里,
游击健儿逞英豪。
端起了土枪洋枪,
挥动着大刀长矛,
保卫家乡,
保卫黄河,
保卫华北,
保卫全中国。
有时候,他也唱歌,他唱歌的时候,总是挑时候,常常是下午晚霞漫天的时候,运河上落着一个橙黄色的大太阳。船帆驶过,他的声音便混着那响起的气鸣声,飘在码头边上。
他唱: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
他念诗,唱歌的时候,有那么一两次流下泪来。我问他怎么了。他不说话,就进去屋里头拿出一把胡琴,坐在门槛上拉起来。那胡琴声咿咿呀呀地拉着,好像那时候的日子跟年岁。
运河边的日子虽然热闹,却是经常吃不饱的,吃饱的人不住在这里。有时候有船工在这里停靠卸货,有专门的扒手偷粮袋。不过,这算是好的,有时候扒手顽皮些,他们不整袋的偷,而是趁人不备在袋子上扎个口子,这样那些粮食就从口子露出来,那些吃不饱的人见了这样,就从四面八方汇聚起来,一哄而上抢粮食。运货的人最恨这样的人,不过像我们这样偷粮食的人却很感谢那个扒手。因为他们本事大,跑得也快,警察抓不到他们,也拿他们没办法。虽说总有人举报这样的现象,要求治理,可是那样乱的年岁里,警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偷粮食的队伍里,就有我。有时候家里没有粮食,妈妈总是到了吃饭的时候才去别人家里头借一点东西回来,或者干脆不借,不借的时候我和妈妈便都不吃饭。
妈妈借东西,有人总是好心借给妈妈,也有人借给妈妈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