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叶
次日早上雁回精神振作许多,立即也投入丧事中。即使每听到一次“往生者”她都仍要流泪,也终究比之前克制了不少。李璧也放心任她参与,虽不忍她劳累,倘若整日里满心满眼都是悲伤痛苦,怕她伤了身子,分些心也好。
邻家的长辈过来指点丧仪风俗,说是应由女儿为母亲穿好寿衣,再小心抬入摆放在灵堂上棺材。杜妈妈闻言立即找出寿衣捧了过来,原来雁回母亲生前早已自备了用品。桂子本想怨她“怎不早说”“害我在白事铺子里订”,想起昨日里雁回将杜妈妈吓得不轻,便将腹内牢骚全数憋住。
单是这副棺材就极难买到现成的,也不知夫人生前准备自己后事是何心情……桂子手抚着楠木盖板,一面怀念着夫人的温柔慈爱,一面敬佩她事事想得周全细致。有些羡慕雁回,又替她心酸悲伤。
恭敬地接过寿衣,雁回返回卧房里为逝者更衣。此时遗体已有些僵直,搬动起来并非易事,但她不愿旁人打扰,坚持要独力完成。
“娘亲,失敬了……”
雁回扶起母亲,颤抖着手轻轻将她原本穿着的寝衣解下。
从未想过竟有见到母亲身体的那一日,何况这已是遗体,雁回心中剧烈震荡,百感交集。此时她才发觉,方才在外头可并未问清楚更衣的规矩,这套衣装难道直接盖在寝衣上?还是说可另在寿衣外头再装裹上逝者生前喜爱的打扮?
安抚自己冷静下来,雁回不愿再去问外人,她心里已自有主张。既然母亲只备了这套衣装,显然这便是她心中所愿。
母亲一生都不爱浮华矫饰。
定了心神,雁回手上动作都流畅许多。换到下装时,她猛然见到母亲左膝上有块掌心大小的红印,连忙凑近了细看。
原以为是何时摔伤了,正埋怨母亲事事独自支撑,忽然一阵熟悉之感闪过雁回心头。
到底在何处见过?这印记状似新伤却平整光滑,颜色鲜艳如朱砂——
愣在原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混乱急促,雁回立即迅速将母亲衣衫全部换好,竭力保持着平静,打开门请秋妈妈同桂子进来。
原以为是要陪着搬动遗体,桂子攒了力气进来,却见雁回木然返回床边,于是疑惑地看向秋妈妈。
秋妈妈也摇摇头,只道是雁回悲伤过度,柔声问:“小姐,你可还好?”
“你们瞧。”雁回将母亲膝上的斑痕露出来,另扯了衾被一角遮住母亲小腿,仿佛怕母亲着凉,秋妈妈和桂子见她如此,未免更为之伤怀。
只瞧了一眼,秋妈妈立即明白了,惊得捂住胸口。“这……”
桂子也当是伤口,正要发问,见秋妈妈如此惊讶,她细细一想,也大吸了一口气。
“这也算是我家中丑事了……”雁回叹息着,又开始流泪。
“别这般去想。”秋妈妈轻搂住雁回,“夫人这一生可是顺遂喜乐得很。何况有你这样的好女儿,这——便当作未曾有过吧。”她不知该如何称呼那块朱砂之色。
桂子默默地将雁回母亲的衣裤摆放服帖。
“你快瞧瞧我身上!”雁回突然站立起来,拉着桂子的手,又立即解去自己身上衣衫。
“啊?……”桂子犹豫,求助地看了一眼秋妈妈。
虽不情愿要瞧女孩儿身体,何况是自家小姐,但看雁回情绪崩溃混乱,桂子只好顺着她的意思。
在冬天的空气里,雁回冷得颤动不止,她的皮肤单薄苍白,身上细微的毛发都竖立了起来。桂子仔细看了她身上每一处,确实没有任何红记。
“真的,你信我,只是知道你哪里有几颗痣而已。”桂子有心逗她开朗几分。
雁回终究无法舒展眉头。等到遗体送入灵堂,她便惆怅地在旁坐着,不时站起来反复检查,将其上盖的白布掀起来又盖回去。
当真是那种人吗?雁回极力回想着儿时见过的外公外婆,虽见面不多,二位老人也多年前先后离世,但在雁回的印象里只有慈爱温暖。
不愿将外公外婆视为“那种人”,雁回只得不断劝慰自己,即便当真经历过那样事情,幼时的母亲并未失了性命,还因父母愧疚宠爱,允许她任性嫁了意中人,便也不算坏事?
而池姨母嫁了“富商”。
难怪母亲说过,妹妹经常抱怨父母不公。
那么……母亲是否失去过别的女儿?或许我并非真正的“独女”?
雁回用力摇头。
不像,若她已祭过女儿,为何不再继续生育?父亲虽也待我如掌上明珠,但从未过度宠溺,素来张弛有度,既不过于约束也不对我骄纵,不像是出于愧疚。再说我身上并无红痕。或许母亲的红痕只是巧合,并非被祭过龙王爷?
若母亲也是作法失败的女婴,她为何得以成婚出嫁?莫非……
当年的高人断定瑕儿不可出阁嫁人,或许是怕她伤在脸上遭人嫌弃。但是堇娘那般貌美,又为何不被她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