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裴易玦)
裴易玦和傅雪岚的第一次见面,其实并不是在纷乱中的国公府。
彼时他还是默默无闻的七皇子,上有文韬武略样样出众的皇兄们,景和帝自是吝惜关切的目光予他。
是故那夜中秋宫宴,他一个人坐在宴席角落处,望着母妃强打着精神与宫妃们周旋。
景和帝年事已高,近来身体也不太好了。皇兄们便铆足了劲向父皇展示着自己,觊觎着那九五之尊的位置。
他尚且年青,母妃自幼也教导他不争不抢平稳一生。于是他又喝了几杯酒酿,借着头晕的由头离席吹风。
行至御花园周围,他为数不多的酒意尽数被凉风吹散。
远远地,有笑声从桂花枝中传来,飘到裴易玦的耳朵里。
他快步走近,借着朦胧的月色藏在繁叶中,看着眼前边跑边笑的女孩子。
那一年,傅雪岚刚满九岁。
她穿着嫩粉色的宫装,髻发被编成两个双环辫,上边别着两枝同色的海棠花。许是花香引来了蝴蝶,她手里拿着一只竹网,挥动着小手就要去扑。
她生活滋润,自然脸颊也是珠圆玉润地挂着肉,像是一只可爱的粉团子。
裴易玦刚在宴席上见过她,是傅国公的女儿。
他看着她无忧无虑的笑闹着,心中好生羡慕。
傅国公待子女一向是极好的,他曾偷偷看过国公为皇兄们授书,纵使二哥对提问毫无思路,国公也会耐心地引导并给予鼓励。
他这一晃神,没想到傅雪岚就已经跑到他周围。
她一双黑眸满是疑惑,在他面前挥了挥手示意:“你在这做什么呢?”
裴易玦答不上来,支支吾吾地没能吐出一个字。
可本来傅雪岚就不是真的想问他,朝他做了个鬼脸:“都怪你啦,我的蝴蝶都被你吓跑了。”
语毕,她又像一阵风一样和那只蝴蝶一起飞走了。
留裴易玦在原地凌乱,在少年心中留下一抹遥不可及的美好痕迹。
不过很快,他这份羡慕就被粉碎了个彻底。
同年,四哥发动兵变包围承乾殿,弑君弑兄,以极其残忍而强势的手段成为新帝。
宫中火光四起,为了保全他,母妃被活活烧死在宫中,只为他拼出一个活命的机会。
他就着混乱的宫人跑出皇宫,街上到处都是疲于奔命的百姓,以及带着兵器凶神恶煞的羽林卫。
不知怎的,他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去处是不远处的国公府。
但当裴易玦气喘吁吁地到那里,却不似想象中那般寻得偏安一隅。
冲天的浓烟冒起奔赴如墨的黑夜,敞开的大门上镶金的匾额被劈了个四分五裂,扑鼻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追兵从巷子的另一头赶来,裴易玦别无他法地冲进了国公府,寻了个不易发觉的地方藏匿。
国公府占地广袤,又似苏州园林般假山横遍,七拐八绕。他小心翼翼地藏匿竟然真的没被追兵所发现,只是整夜惨叫声不绝于耳,浓烟滚滚烧之不尽。
彼时他的心从痛苦不已到逐渐麻木,母妃的死,皇兄在大殿上的尸体都一幕幕地从眼前浮现。他最终凝望着眼前一方暂时未被发掘的安宁,却意外地想起了中秋宴上的那只粉团子。
傅小姐那样可爱的人,今夜怕是难逃此局了。
自那夜匆匆一面后,裴易玦甚至不知她名姓,不由自主的就开始记挂起傅雪岚来。她好像拥有了他所想要的一切,无忧无虑地在长大。
母妃说,再等几年她应是要许给四位皇兄中的一位的。谁娶了她就是得到了国公府的势力,是他裴易玦不可肖想的。
他敛去眼中的落寞,低低地回应了一声以示明白。
玦者,缺玉也。
他出生后礼部献上的名字里,父皇为他挑选的寓意便是易残缺的玉。相较于皇兄“君王贤士”的“君彦”,他似乎注定就是碌碌无为,于富贵或平淡中蹉跎一生。
可是他心中始终怀有不甘,何为注定,何为天命?他裴易玦纵使玉怀残缺,也不信这荒唐的命数。
裴易玦的思绪缠绕他整整一夜,待到东方既白天色重燃,他才活动了下蜷缩得麻木的腿脚,目视着这横尸遍地的国公府。
他听到崩溃的嘶吼声,痛苦的哭喊从正殿里传出。
那个声音稚嫩而又熟悉,他既庆幸而又不知如何是好。
他所羡慕的粉团子虽然活了下来,可是她往后再也没有曾经拥有的一切。那些美好如过眼云烟消散,往后余生纵使苟活于世,那些丧亲灭门之痛只会永久地缠绕于心中。
正如他。
裴易玦在国公府中东躲西藏了一个多月,靠着搜刮各种房间的干粮勉强活了下来。他每次找到吃的,都会在夜深人静时分一大半藏到傅雪岚触手可及的地方,以便她能在第二日“碰巧”找到。
他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