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的真相（3）

小月亮陷入寒冷刺骨的冰川前，最后一个记忆便是和水中的倒影对话。

不是，不是她的倒影，是那个凉月，她又逃了出来，她控制着她跑到河边，然后把她的元神拖入意识的冰川中。小月亮被汩汩的海水淹没，海中似乎有手抓住她的双脚、根本无法逃脱。漆黑的海水淹没了她的视线，她的眼皮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稀薄的空气中骤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凉月！凉月！凉月！”

她嚯地睁开眼，是他在说话！

不知哪来的神力，她奋力向上游去，眼看着就能触碰到冰面，忽然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她卷进去，她在这寒流中浮沉，无论怎么样都找不到出口。她似乎在不断沉沦——

不知过了几许，她目之所及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她一睁眼——是一面镜子，照出她清晰的脸！

她精神一震，她想起来她是谁了！

她集中全部精神力，终于抓住须臾之间的机会冲出意识的冰川、重新掌握了身体的主权。

再睁眼时，视线还有些许模糊，待她揉了揉眼睛看清楚时，才发现她莫名其妙来到一个破旧钟楼，头顶上挂着一口摇摇晃晃的破钟，而她对面，坐的正是她生理意义上的父亲

她根本不想见到鬼刀这个人，她与他无话可说。正好他眼神呆滞、口中念念有词，好像疯了一般，她勉力站起身，正四处寻找出口，就在下一层，她听到了玠风和温华的对话——

“大泽人可能会生育出灭灵，灭灵也有可能生育出大泽人，他们都属于五州，没什么奇怪的……”

“哪家哪户若是生出了一个灭灵，那在家族、乡里、甚至整个州，都是无上的荣耀……”

“谁敢私藏灭灵英雄的书、谁敢唱歌颂灭灵的曲，在五州都是重罪……”

原来，她的人生就是个笑话，她所有的痛苦都没有意义，千万年前就有人决定了她的人生，她和无数灭灵悲剧苦痛的人生。

她的心如同被千万根针扎般，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还好玠风看到了她、一个箭步冲过来接住了她。

他的眼眸中满是担心忧虑，见她睁开眼了，顿时放松了许多。他拿手背贴她的脸庞：“没事儿吧？我看好歹是退烧了。”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臂，几度哽咽，终于颤抖着问他：“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不想骗她，虽然真相沉痛，但还是点头。那个瞬间，她感觉到巨大的悲恸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涌来，比凉月困住她的冰川还要窒息。像是有把钝刀子，来回地、一片又一片地割她的心，痛得她无法呼吸……

她听见自己说：“因为千万年前的纠纷，我才会一出生就被家人抛弃，我吓死了我的亲娘，我的亲爹行走江湖只为杀我，我的姐姐还分了一半她的人生给我、甚至丢了性命，对吗……”

他没有办法说谎，饴风，再结合一把年纪的温华，他们的话都能对上。虽然极度匪夷所思，但这应该都是真的。他沉痛地点头，她哽咽着：“那我们呢？”

他一时没明白：“什么？”

她对他发问，也是对天发问：“生而为灭灵的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恍然大悟，痛彻心扉。他没有办法说出什么话来安慰她，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握紧，再握紧些。

她继续问：“家中有人生下了灭灵，便要被迫骨肉分离、甚至亲手杀掉，这笔帐，怎么算？”

没法算。

她再问：“灭灵被抛弃后流落他乡，受尽颠沛流离之苦，这笔帐，怎么算？”

没法算。

她最后问：“这十次灭灵战争死去的所有人，这笔血帐，怎么算？”

算不清。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与她紧紧十指相握，不停地说：“别想了，你别想了……”

她听不进去，她根本听不进去，这个瞬间仿佛所有灭灵和他们的亲人在她耳边哀嚎喊冤，她仿佛能看到年幼时她的父亲用深恶痛绝的表情骂她。她声嘶力竭地高声控诉：“我不是怪物！我们不是怪物啊！”

他知道，他都知道她的委屈。

总是他再铁石心肠，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他已经不记得老玠风信中所说的画戟洲生活了，但是这种对痛苦的感同身受，他永远都记得。

他紧紧搂住她颤抖的身躯，然后用最虔诚的声音说：“我向你发誓，向大泽创世女神发誓，哪怕耗尽一生、丢掉性命，我也会查出灭灵族冲突的原委，我要将这件事昭告天下！”

他要为这旷古奇冤申辩！

他要为万年来惨死的无数冤魂昭雪！

玠风提心吊胆了好几日，终于等到小月亮重新控制了她的身体。

从凤凰栖边界出发前，他就感觉到不对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一看见她，就知道这是他曾经深爱的人；再一看她，就知道这具身体里的元神不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