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
“姑娘!姑娘!不好啦!不好啦!”傅知湘正坐在桌案前捧着一卷史书,远远地便听到茵茵的嚷嚷声。
傅知湘放下手中书卷,心中一块一直悬而未定的石头此刻终于沉了——一直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她手上用绢帕帮茵茵擦掉了额上细密的汗珠,耳朵不忘听着茵茵带来的消息。
此番大难,城东的群贤书院暂被用来安置灾民。奈何从前两日开始群贤书院的灾民陆陆续续出现了发烧,昏厥,浑身起红疹的症状。如今官府已经把群贤书院封了起来,群贤书院那一条街已经是众人避之不及的所在了。
“小姐小姐!官服贴了告示,让我们不要出门,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大街上冷冷清清。”
茵茵鲜少唤她小姐,只有情形危急时才会如此。
茵茵又将消息告知宋萋萋,她对着管家千叮咛万嘱咐,立即封闭府内所有门窗地道,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倘若真有必不得已进出的理由,单独安置在荒废的翰香苑,府内任何人不与之接触。
天边布满了残云,冬日微弱的夕阳渐渐消匿于山头。
“阿湘!阿湘!”难得见沈云苏如此焦虑,向来注重仪表的少年郎此刻衣角的泥泞都未曾顾上。
傅知湘屏退下人,上前扶住了他,这才发现他面容憔悴,眼下生了乌青,怕是殚精竭虑,几日未曾睡个好觉了。
“云苏!你怎么这么憔悴?我们府上的门不是关了吗?你怎么进来的?”
“我翻进来的。阿湘!我有大事相求!你在家中或许不知,如今姑苏城已经变成了一座鬼城,街上冷寂地仿佛义庄,连要维持生计的瓜果蔬菜贩子都没有了,百姓们的生活已经成了一滩浑水。如此便已经够让人头疼得了,我爹他竟然还要亲自去群贤书院!”
“什么?”
“湘湘我知道你最有主意了,你快替我想想办法吧。那群贤书院如今已经死了不少人了,尸体每天都就地焚烧,烟雾隔老远都能瞧见,我爹若是去了……”
那群贤书院如今已然成了炼狱,去那里无疑是在送死,正是如此沈云苏才痛哭流涕。
平日里爱像孔雀一般招摇的少年如今顾不得形象用巾帕擤鼻涕,用沾灰的衣袖擦眼泪,傅知湘心中颇不是滋味。
“云苏!你冷静下来,沈伯伯坚持去群贤书院大约是内部的消息传不出来,他身为父母官,必定是想要亲身打探内部消息。这样,我们立即去找他,拦住他,去的路上你再仔细和我说说如今疫情的境况。”
“好!”
说走就走,二人从围墙上翻了出去,不顾风雪奔向府衙。
不过晡时刚过,以往此时街上该正是热闹的时候。
如今望去,只有万家灯火长明,街上空无一人。
寂静零落的冬夜只有风雪相伴,呼啦啦地吹向二人的面庞,不由得让人裹紧衣衫。
青石砖铺就的小路总有几处不够严丝合缝,一脚踩上去便有轻微晃动,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今日这孤寂的声响传入空巷,汇成寂寥的回音,听得人心里发慌。
明明几日前便是新年,人声鼎沸的景象历历在目,转眼之间便只有孤寂的一间间房屋,一排排空巷。
“沈伯伯!”
“爹!”
幸好二人赶来及时,沈石将将打开府衙大门,背着一身行囊准备离开,门口的沈夫人被下人紧紧拉着,悲痛欲绝。
“云苏!你来的正好!快帮我拦住你爹!”
“爹!求求你,你不要走好不好!”
一瞬间,十年后的此刻和十年前的片段仿佛重叠,一个年少的女孩紧紧拽着父亲的衣摆,脸上糊满了鼻涕和眼泪。
“沈伯父!就算您进了群贤书院的大门又能如何?您既不会医术治病救人,又害得姑苏无人治理!患病的灾民是重要,城内的其他人难道就不是您的百姓了吗?如今城内已无粮食,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我……”几日未见,沈石的头上已经生出了许多白发,他目光混沌了一瞬,又悲愤而言,“若非本官做出错误决定,让他们混杂而居,又如何会有今天的局面?臣愧对陛下信任,愧对丞相栽培,愧对我姑苏百姓!我沈某人的命不值钱,必得与百姓共存亡!至于粮食问题,殿下已经赶赴庐州,想来这几日就能回来。”
说完,这位年过半百,满身风骨的老臣迈步离开。
“爹!”沈云苏死死地抱住他的父亲,额上青筋显现。
沈石自知力气比不过儿子,只好动之以理,晓之以情,“云苏!群贤书院的百姓还在等着爹,此番和爹一起进去的还有以墨家子弟墨翟风为代表的诸多医者,他们况且不怕,我又何惧?”
“云苏!是爹对不起你们娘俩!”
“快去看看你娘,她……她年纪大了,身体不好。”
“去吧,云苏!”
“沈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