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这一会儿的功夫，石桌上已摆了三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面，鲜清的底，细面上撒了几粒翠葱，虽然简单却叫人胃口大开。

楼里吃食太过精细，就是一碗面总也装点得七彩玲珑，日子一长不免厌倦。怀莲现下正饿着，馋虫被面香一勾，也不顾什么仪态大口吸溜起来。

沈蓦几口就吞完了碗里的面，说道：“不够我再煮，吃饱点儿，省得没力气走回去。”

说是走回东郊，师徒二人到底不忍心，其间难走的一段林路还是搭了车。进了城门直奔馄饨铺子去，抵达时天色又快晚了。

“沈大哥，你来了！今儿吃什么？可要酒？”寡妇面上含光地招呼道，请他们落了座。

“不要酒，不要汤。”沈蓦答。

寡妇心领神会，使了个眼色遣去小厮，将铺子大门关起，只留外头几桌待客。

乱雪正要问，却见沈蓦“嘘”了一声。

片刻后，一个人影从后门闪进来，在他们那一桌坐下。

此人一见到沈蓦，便露了一脸狗腿子的笑容：“恩人有用得上我的？”

张研早前是个地痞，犯事时不巧正撞上沈蓦，被好一顿教训，后来算是改邪归正，如今在衙门当差。

“没什么要紧，打听点事，”沈蓦单刀直入，“你们那儿前几日抓了个老太太，是吧？”

“您说的可是孙家老娘？”张研道，“她是因为当街刺杀捕头进来的！”

“别净说没用的。”

张研扫了眼四周，压低声音：“她儿子是个石匠，半年前被抓去筑工，据说为工钱的事儿带头说了几句，前几天从楼梁上摔了下来……人已废了。”

听了这话，怀莲与乱雪顿时明白其中缘由，两人对视一眼，郁郁不言。

“是哪儿的工事？”沈蓦问道。

“他们家也是倒霉，偏偏是工部侍郎的差事呢。要我说，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工部一整个都是左相的势力，而左相则是天子跟前十足的红人，自然呼风唤雨易如反掌，底下工人死伤几个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要人。”沈蓦道。

“这……您要这老婆子干嘛……她在里头疯疯傻傻地骂了两天了，非要见上头的大人，就怕已经惊动了……”张研为难道。

沈蓦面露不悦，只将眉一横，厉声道：“能办不能？”

“能能能！”张研连声应下来，此事说难也不难，只说下手重将人打死已丢出去了就是。

“天亮之前我要见到人。”

张研走了之后，小厮端了各人份的馄饨上来。

怀莲没动筷子，道：“这样的事在京城很常见吗？难道没有人鸣不平？”

“这不就有个鸣不平的傻子吗？”沈蓦朝乱雪撇了撇嘴。

“要是我不揪着买卖包子的事，孙婆婆至少还能回家陪着儿子，不至于被抓进大牢……”他闷闷道。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啊。”沈蓦无谓地扬了一句，大口吃起馄饨来，就数他还能吃得香。

毕竟行世几十载，人啃人的情境都见过，要是桩桩伤神，怕是活不到这个岁数喽。

“那我们好歹替婆婆回家看看她儿子吧。”怀莲道。

“你就别去了。”师徒二人竟异口同声道。

孙家儿子恐怕在当日就咽了气，两天过去，想来已是尸身一具。那地方又多有野狗出没，说不准成了什么惨状。

“我知道他也许死了，”怀莲一双澄亮的眸子染了阴霾，秀眉紧拧着，“但我要去。”

她想见见这盛世，见见这京城，这浮华之下的种种悲戚，若不亲眼验证，就总感觉一脚踏在浮云里，不着地，却岌岌可危。怀莲宁可一块巨石劈头砸下来，痛也罢怕也罢，好过一个疙瘩结在心上。

“行，那就去。”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乱雪觉得师父好像笑了一下。

“师父，她……”

他担心怀莲会受不了那场面，仍想劝师父不要带她去。

“吃你的。”

沈蓦觉得这丫头有点意思，早年行走江湖时他见过不少这样的年轻人，遇到一点不义之事便满腔热血，立志如何如何，真要见一点血光，就能吓跑一大群假把式。

怀莲瞧着是个锦衣玉食的，这一路来沈蓦确信她涉世未深，然而她身上若隐若现四散的元气让他不得不瞩目。

如此淳实磅礴的气息，他只在佛家武人身上见过——幽篁寺的无木住持，修得十三重菩提心诀护体，故而行止间元气四溢。

东郊夜路通明，几人饱餐后沿着长街徐行。

怀莲感到四肢莫名沉重，两道的金红灯笼直晃得眼睛模糊，耳鼻仿佛被什么东西罩住，知觉变得异常迟钝。

“你怎么了？喂！”乱雪扯了扯她的袖子。

“没什么，吃多了有点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