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欢
荆欢这一生有过很多个名字。
十多年前,这片广袤的土地并非由齐绥二分,在烽火连年的齐绥之间,其实夹缝生存着许多弹丸小国以及不成国的部落。
但大国对土地的征伐与吞并,往往始于这些小国。
荆欢出生在一个名叫绛的部落。
也有长者把他的出生之地叫做丹绛,名称的不固定同样意味着居所的不固定。
他们生存于山林之间,依据四季变迁游荡于山林之间,百草为食,百兽为伴,百虫为刃。但无论如何迁移,他们总归还在这片群山与丛林内。因为,他们世代守着一座偌大的银矿。
小小的部落,因为银矿的分割与占有,分出了三六九等。
同样因为取之不尽的银,绛的人开始懂得试毒,开始学会利用丛林中的毒虫毒草捕捉猎物,到后来,被用在了人身上。
到荆欢这一代,绛已经拥有了相当成熟的巫蛊之术。
顶尖的巫蛊之术,掌握在地位顶尖的部分人手中,并以此统治地位低下的人。
荆欢一开始不叫月欢,他叫荆松柏。
很不幸,生他的人是部落里的下等人,并且在他出生后不久死在上等人的蛊虫试炼中。
在绛,下等人不能违抗上等人的任何命令。下等人也要生很多孩子,一个男人会分配很多女人,像母猪一样,这些女人不停地生产,来保证绛的血脉延续。
下等人不配拥有姓氏。
所以荆欢不姓荆,只是碰巧有一个还算期待他出生的父亲,从巍巍山林间精挑细选了两种植物作为他的名字。
希望他像松柏一样坚韧不拔,长命百岁,也希望他像荆棘一样破除万难,有自保之力。
可惜的是,他刚弄懂自己名字的含义,为他取名的人就死了。因为在一次捕猎中,他的父亲永远丧失了生育能力,沦为和生他的女人同样的下场。
他失去了唯一的庇佑。
所有流淌着他父亲血脉的人,不论年岁,都失去了唯一的庇佑。部落的长老对他们有绝对的掌控权和支配权。
荆欢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渡过那一年的。
他那个时候太小了。
他像松柏一样,像荆棘一样,从一重又一重毒虫和毒药构成的土壤里茁壮生长。
最后,他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位主子。
部落酋长的女儿,有着绛最尊贵的姓氏,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上最美丽的颜色,象征着生机、欣荣与希望。
她叫绿鹂。
荆欢第一次被洗干净,带到绿鹂面前,在绿鹂清澈的眼睛与浑身闪闪发光的银饰里看到了自己模糊的面容。
荆欢忐忑而局促地看着这个能够改变自己命运的、像精灵一样漂亮的女孩子。
“怎么是个男的呀?”绿鹂扁着嘴表达了她的不满。
“我的小祖宗,这已经是那帮下等人里长得最俊俏的小孩了,再有,年纪就不合适了。”
“可是我想有个妹妹呀。”
“你先将就着用一段时间,等以后有了更合适的,我再给你送来。”
“那好吧。”
绿鹂绕着他转了一圈,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瞧着他:“你叫什么?”
“荆松柏。”荆欢第一次向别人介绍自己的名字。
“不好听。”绿鹂嫌弃地撇了撇嘴,她变出一颗深棕的药丸,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你把这个吃了。”
荆欢听话地吃了下去,即便他知道药丸里面是一只恶心的虫子。
吃下去会痛的,荆欢做好了准备,但他没有想到,会那么痛。痛得他满地打滚,痛得像全身上下都有毒虫啃食,痛得像有人把他的脸活生生揭了下来。
荆欢捂着脸,从指缝里看见绿鹂双手捧着脸,蹲在一旁天真而期待地看着自己。
他在剧痛的余韵中松开手,绿鹂把一面银镜送到他面前。
“好看吗?”她惊叹地看着他的脸,“现在多好看啊……好看多了……我要给你重新取一个名字,唔……就叫瑰昙好了,我才不要再等下一个人,你以后就是我的妹妹,我会把你变成绛里面最好看的人,就像玫瑰和昙花一样。”
“瑰昙瑰昙,好像不太顺口,那叫你瑰阿昙好了。”
“你就叫我……叫我阿姐。”
他是绿鹂的巫蛊娃娃。
绿鹂有权改变他的穿着,容貌,身高,胖瘦,说话方式,她可以决定瑰阿昙的一切。
一个合格的巫蛊娃娃除了讨主人欢心,还要学会保护主人。
荆欢变成了一个像玫瑰和昙花一样的人。
他有着稍纵即逝的美丽,和藏在娇艳花瓣下的茎刺。
他陪着绿鹂长大,看着绿鹂与部落里另一个俊朗的少年相爱。
那个少年,也是上等人,绿鹂让他叫他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