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与坠落的终路
层叠叠的碧叶和夏日的天光遥遥相望。
日光恍目,卡鲁耶格看不清她的眼睛和神情,他想要让她快下来,可话出口前,海拉就双手一撑从树上跳下。
她没有伸出自己的翅膀。
瞳孔骤然扩大,在他思考之前,身体就先一步做出反应振翅冲了出去。
他很早就开始修习魔术和体术,因此紧紧抱住了坠落的女孩落地。只是着陆时,卡鲁耶格踉跄了一下,两个人便双双跌在草地上。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啊!”
心惊肉跳又在刹那中爆发,他一瞬间脱了力,连动一动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任由海拉趴在自己身上。
说着他侧头过去看着海拉想要继续教育,可对上那双眼睛时,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她像是完全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摔断脖子一样,双手撑在他的脑袋边,笑得天真又张扬:
“因为耶格一定会接住我的啊!”
明明是葛雷西亚家的掌上明珠,为什么会这么相信其他恶魔呢。
他也从未接受过如此沉重的期待。
或许是天太热,融化掉思维,卡鲁耶格昏昏沉沉想不出答案,只注视那双背着光,却依旧璀璨的双眸。
她的眼睛还是这么漂亮。
可为什么里面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幼犬尚只察觉到这一点。
他上次私下和海拉见面,还是在她生日宴会的前几天。
卡鲁耶格很早就已开始对刻耳伯洛斯的教养。虽是源于自身血脉的魔力,却依旧终日被搞得伤痕累累。那天他完成训练,正要在旁边水管下冲洗伤口,甜美的声音便忽然在身后响起:“需要帮忙吗?”
他一惊,转过头,海拉衣着整洁歪着脑袋微笑。
莫名不希望她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卡鲁耶格扭回身子背对她婉拒。她却难得不怎么善解人意,径直走过来装上浇花用的软管,握着出水口示意他转身。
无可奈何地,他只能听话。
踩在花坛边的砖石上,女孩举着软管让控制水流慢慢地从他后颈上浇下,像在侍奉一株娇贵的花。可尽管已入六月,冰冷的液体浇透皮肤还是让卡鲁耶格不由打了个冷颤。
随后给他披上干浴巾,两人坐到一旁草地上。海拉帮他把纤维已经嵌进伤口的衣服剪开,又用纳贝流士家特制的药水擦拭他的伤口。
地狱犬留下的咬痕抓痕刚被冷水麻痹过,现在又额外带来痛感,被他硬生生咬住牙把叫声噎了回去。看看他紧皱的眉头,海拉重新低头给他差点被洞穿的右手包上纱布,说:
“耶格,等我生日做完魔力评定之后,我们就能一起学习了。”
“我大概没有你那样高的天赋,但我更喜欢你努力的样子。”
“你是纳贝流士的看门犬,我是葛雷西亚的继承人,我们都一定能够实现自己的野心的。”
那天晚上,哥哥曾告诉他:“一定要珍惜海拉哦。”
为什么,才一个多月的时间,眼神就已经不同了呢?
可也是在她跳下来的那天,他才真正下定决心再也不会放开她。
不久之后,他听到了她亲口所说的一切始终,但直到少年时代,他才逐渐明白种种不经意表现背后的残酷,才理解他们在懵懂时就做出的决定的含义。
长大之后,海拉还是很喜欢高处,常常凝望着云朵与飞鸟,像是会忘却尘世和时间的样子。卡鲁耶格还记得她曾坐在某座悬崖边的城堡露台围墙上,拆下了所有束发的珠翠,长发和富丽裙摆一并被夜风鼓成硕大的花。
她说:
“你知道吗耶格,”
“飞翔和坠落的感觉其实是一样的。”
“只不过一个通往的是梦想,一个的终点是死亡。”
她穿着高跟舞鞋踩在石墙上展开手臂,仿佛随时会在他面前倒下去:
“我啊!”
“就是走在这二者间的蛛丝上呢!”
他没有回答。
也无需回答。
纳贝流士精通修辞,卡鲁耶格却不需要任何辞藻来粉饰。
高贵者必定对所信赖之人献上以在这之上的信任。
他垂首亲吻海拉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