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女
杨阴有惊无险地离开了,醉了酒似的从袖中捏出把玉骨扇“唰”一下展开。
他边走边想道,出身高门鼎贵之家,吃的是细米精粮,穿的是绫罗绸缎、千金狐裘,早早又考取了无上的功名,“杨阴”这短短二十多年真是享福啊!
不过他也不比“杨阴”差!虽然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撒豆成兵的小伎俩却不在话下。何况他还施了秘法,只不过用几只牵丝木偶,就将濒死的几百仆人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凡人哪能做到这地步?
杨阴神情冷峭,哼了一声,使着手中的玉骨扇,挥手一摇,周身张扬的妖气便熄了火似的,夹起尾巴藏匿了起来。
今天差点漏了馅,还好他回来路上多看了些“杨阴”的过往,他伸出五根手指来,修韧苍白,左看右看,不禁满意道:“真是一双翻云覆雨、舞文弄墨的巧手!”
杨阴回了房,决心从今往后不露出一点破绽,待人处事要假模假样地温和。
“杨阴”确实也爱吃杏仁酪、蟹粉酥,只是缘由不是为了自己,是妹妹爱吃,他也学人精似的,凑到妹妹衣裙边一块儿吃,吃的嘴里香喷喷的,手上满是点心渣。吃完了,两个小孩子花猫儿似的犹不满足,还舔手心,推来搡去地笑对方。
这吃食上,他该爱吃妹妹爱吃的;那饮酒上,该饮什么酒?
杨阴忽然窥到一块儿记忆。
哦,羊羔酒。
“杨阴”爱饮羊羔酒。妹妹的及笄礼上,他也曾满上三小杯,沾进口中。
“杨阴”面上微醺,念着“销金账下羊羔酒”,贴着捧着金樽中色泽白莹的羊羔酒的郦晴,趁她不注意,低头一啜,偷饮了小半杯。抬起头来眼里一汪温柔清泓的水,让人不忍责备,为人最是善良的妹妹莞尔一笑,就着他衔杯的姿势喂掉了一杯酒。
杨夫人在一旁取笑:“真是三杯倒,醉醺醺不知事,反倒地跑来磨你了!”
“妹妹,这酒…嗝…有些辛甜了,不好…不好,这酒不好,你要是嫁了人,就把我带去!”杨阴痴痴地胡说道。
才刚行了及笄礼,他可爱的妹妹不免失笑道:“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何况哥哥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带去呢?”
“就…用这酒坛子装啊!”
“这怎么也装不下呀。”
“那,你就把我变成小羊羔吧,妹妹,我、我要做你的小羊羔。”
杨阴半醉半醒,脸上发着淡淡的红,“羊羔酒多好喝,又香又绵,韵味久留。只需一些糯米混着黍米浸浆、煮烂、留汁,须加几扇肥嫩的羊肉,否则称不上是羊羔酒,也可入消些杏仁、梨…人人都称赞我端方有礼、做事规矩,一点也不急躁,和羊羔温吞的性子也有几分神似…”
“我做的羊羔酒,口味一定是极好的…妹妹,你说是不是?”
“你饮饮我吧,倒进金瓯里,流进你口中,好暖一暖你的身子,不叫你一年到头、连落寒霜时都手脚冰凉。”
他声音如酒酿滴下来,低下来。
“世人都说羊羔酒能健脾补元……我若是变成了你的小羊羔,熬进了你的酒里、药里,那能治好你的怪病么?”
“瞧瞧他,喝醉了说胡话呢!唉,只是连说胡话,都念着你的病……”有人抹起眼泪来,勾起什么伤心事,泣不成声。
也有一个顶好顶好的人轻轻摸着他的脸,哄他道:“会好的。”
“杨阴”醉地一双眼漾着春水,一路流到心窝子里,烫出一道道鲜红的疮疤来。他掩面低伏下去,落到坐席上,横尸在混着潮潮的草叶气、血腥气的土上,陷下去,堕下去,被一张黢黑的影子般的嘴囫囵吞枣地吞走,变出一个新人来。
他不是不想做杨阴了,只想做献祭给妹妹的小羊羔吗?
上天对他仁慈,有一只髓影妖贴在他脚跟底下,一路跟来了荫城、郦府,如影随形、如骨附蛆,一路冷眼窥探。
最后才现身,来成全了他的渴愿。杨阴至今记得他那不甘的神情,手里紧紧攥着,那吸满了血肉的汲血冬草,不,不仅仅是不甘,那副神情也奇异非常。
“你就不奇怪这‘仙草’为何如此好取么?以为有法宝在身,就万事无忧了?”
髓影妖垂涎他的骨、他的血、一张俊逸清朗的面皮,一腔真切的情魂。但要是这副皮囊骨架的主人不松口,它就得不到姓名,也没法儿把人吞到黑雾中嚼碎了一次,再重塑一次化为己身。
所以它蛊惑道:“你活,这仙草就活不了,你死,这灵药才能带回去。别松手,捏紧了。你也不必怕她为你伤怀,我有了你的姓名,一切都来源于你,从此我成了你,你也成了我。别急着拒绝,你就是拒绝了我,你和这些随从也活不成啦!”
“你…从哪儿生来?”那冷冷的声音从咳血的喉咙中嗬出来,虚弱无比。
髓影妖露出一个鬼魅的笑来,“我从你脚底钻出来的,自然为你而生。”
杨阴暗自嘟囔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