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远处传来起起伏伏的声音，在叫着她的名字。

“漠丘？你在哪？”

她听出这是黄州的声音，还有隐约靠近的脚步声。

“你叫漠丘？这倒不像个金人名字。”少年朝远方看了一眼，冲她略一点头，“今晚的事，抱歉。”

下一瞬，仿佛一阵风掠过，丝缕浓郁的火腿咸香刮过耳畔。李漠丘急急扭头也只能捕捉到少年跃起时翻飞的衣袂。

轻巧无痕，转眼便没入黑夜。

她转身，对上焦急赶来的黄州，朝他摇了摇头。

翌日，朝阳未生时，百戏团的众人便送走了那队大延朝的商贩。李漠丘留心瞧着，却怎么也没见到昨夜那个少年的身影。

但无论他是大延朝的行脚商，亦或是偷火腿的贼，都和她无干系了。

老人熟悉的号子声响起，他们该走了。

李漠丘收回目光，攥紧了手中的缰绳。

两队人背道而驰，渐渐都没入了天际的尽头。

行行重行行，他们走的慢而自在，一路上李漠丘只是低着头，看着黄沙在脚下慢慢滑过。无论是牵着骆驼赶路还是夜晚倚在骆驼上喝粥，她都一直在安静地看着远方出神。

夜里她钻入营帐前看到黄州冲她笑了笑，嘴唇一张一合。

认出是“晚安”两字的她默默点头算是回应，便转身将自己裹入帐中。

半月同行下来，李漠丘同黄州稍稍熟悉了些，不再是一开始警惕万分浑身竖着尖刺的模样了。而黄州是一群少年少女里年纪最大的一个，自然而然承担起了作为大哥的责任，无论是牵着骆驼时，还是晚间吃饭，他都会过来同李漠丘说话解闷。

李漠丘知道黄州是想让自己融入百戏团，但她生性怪异孤僻，旁人对她好些，她就要紧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因此一直都是远离众人，顶多围着疤爷打转转，看他今日做些什么吃的。

疤爷怕她不习惯与旁人共枕，特意在储物的营帐里为她单独开辟了一块歇息的地方。

夜里大漠寒凉，李漠丘躺在毯上望着帐顶，这里没有金人营地里草木腐朽的味道，只有髹饰彩漆后的奇异木香。各种百戏的道具在夜里突出沉默的轮廓，不知怎的她有些心神不宁，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耳边涌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她轻车路熟地挣开脖子上的锁链，从柜中爬起，绕过周围沉重的呼吸声。掀开厚重的营帐时有细弱的月光落在阿母熟睡的脸上，苍白而憔悴。

营帐外不远处便是索达湖，湖水波光粼粼，碎成万千吉光片羽的明亮光斑。更远处是一些模糊的山丘阴影，遮挡住了她望向南方的目光。

你在这里做什么。

阿母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声音里带着疲倦的暗哑。

她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牵着阿母的衣角，低了头沉默。

我们要走了。

李漠丘一惊，回头望时，身后的营帐不见了。一身长袄裙的兰姨搀扶着瘦弱的何姨站在不远处，她们的身后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有模糊的灰色人影在黑暗中走动，不过大多数人只是静静站着，穿着破旧的长裙或是褴褛的盔甲，虽然没有眼，但李漠丘总觉得他们在看着她。

她难得有些惧了，忽觉手中一空，阿母已经朝着兰姨她们走了过去，立在无数的灰影前回头。

破旧的袄裙翻飞，像风中飘摇的旌旗。

回去。

阿母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凉，摆手驱赶着她。

灰色的人影如浪潮般动了起来，阿母站在队伍的最前端，昂首目视着前方，她的身后是无数熟悉的人影，兰姨，何姨，姝姐姐，阿白……她们笑着冲李漠丘摆手，转身留给她一众利落远去的背影。

她想去追，像让她们带她一起走，去哪里都可以，就算最后的灵魂飘摇在海东青的足下都可以，只要能和她们在一处。

然而她跌倒了。

醒来时明月西垂，李漠丘跑出营帐爬上一旁高大的沙丘，看着遥远的北方似乎亮起了明亮的光芒。

她只能看到灼热的色彩被沙漠的温度扭曲，却看不到在遥远的北方，在火与血飞扬的疆域，有一群做商贩打扮的人也立在沙丘之上，火焰在他们的瞳孔中跳跃，浅白的面容也染上了霞光。

黑色布衣的少年站在最前方，注视着不远处火光冲天的金人营地，更远处的索达湖在他眼底倒映出层叠潋滟的辉光。

天亮了。

*

一个月后，李漠丘走出了大漠。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除了黄沙与枯木外其余的色彩。

满目的绿意，像是一团烈火撞到眼前再炸开，让她有一种陷在在碧色波涛中的错觉。

海浪推着他们前进，拂过远山，落在坚实的黄土地上。

李漠丘牵着骆驼，仰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