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天灯(下)
街上人多又杂,梅萼看够了灯,惦记着澹台月的身体,两人在人群散去之前就回去了民居。天涯阁喧闹了一整宿,那处灯火绚烂,梅萼几乎能听见隔窗传来的银铃笑声。
澹台月说天涯阁背后清清白白,皮肉生意都是开诚布公的买卖,只是盛从嘉不会调查客人的来路,前些年也有过恶徒伤了人躲进天涯阁,被当时还在任的崔知府带人捉住的事。那恶徒并非云蔚人,崔知府着人将他押送回原籍留待当地官员处置,这件事至此告终,崔知府并未再追究下去,但似乎到了原籍也不了了之。
那人好男风,要挟了天涯阁的一名小倌躲在他的住处。崔知府向小倌取了证词,那恶徒威胁他时,只道自己是原籍的地头蛇,与上头关系匪浅,官府都不能奈他如何。
这件事看似事小,但崔知府是否因为捉了他才得罪了人,不得而知。
她不免想起第一次见姜槐就是在天涯阁门前,风情女人将他迎进门,姜槐神情肃穆,不像是来寻欢。
姜槐一身清风明月,在妇孺口中更是为好官,总不能再步崔知府的后尘。
梅萼一边替澹台月卸下披风,一边问:“夫君说宋家的女眷为女为娼,盛姜宋家三姓当是交好,那天涯阁是否也收留了当初的宋家人?”
“充为娼女只可去指定的教坊,天涯阁是盛家产业,不在其列。”澹台月默了一瞬,“姜家与宋家……听从嘉说过,两家先前往来不多,宋家出事后姜家才没有被波及。”
“唔,那姜大人……”梅萼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澹台月与姜槐只有数面之缘,了解不深,不可妄言,他见梅萼还在想姜槐,心中多了一丝不畅快。他面上不显,将梅萼递过来的披风叠好,才道:“夫人不是想问陶家的事?”
梅萼应了声:“啊,嗯……夫君愿意告诉我了?”
澹台月牵着梅萼,两人入了内室,在塌边坐下。
片刻后,他才开口:“还记得之前同你说过的盛家大公子吗?当年承恩侯府因为陶家的医术才重获圣恩,老承恩侯许诺侯府的长孙娶陶家姑娘为妻,这亲事自然就落到了盛家大公子和陶芸身上。他们是娘胎里就定了的娃娃亲,只是盛家大公子夭折,陶家涉嫌对先皇后下毒一案,亲事就此耽搁下来。承恩侯府虽收养了陶芸,却也没有将亲事继续套在从嘉身上。”
梅萼若有所思,两家定了亲事,大公子过世后,陶芸那时还小,但已是有了盛从嘉长嫂的名头,将亲属顺延下来的确不妥。可梅萼听来听去,这件事与澹台月也没有直接的联系,盛从嘉都没有主动避嫌,澹台月躲什么?
也到了现在梅萼才理清,陶芸虽然唤她一声嫂嫂,年纪确实比她还要大些的。
她盘算了番,觉得不对:“芸姑娘比从嘉年长,为何要唤他表兄?”
“先皇后薨逝时,陶谷娘也怀着身孕。陶家将她接出宫生下了陶芸,她自知避不过祸事,将陶芸托付给承恩侯府。那时圣上下令,陶家全族无一幸免遇难,之后数年,城中凡是陶姓都逃不过盘查。承恩侯举家回到云蔚城时,陶芸已长了几岁,为了瞒下她,谎称了她的年纪。从嘉个头长得快,便叫从嘉做了表兄。”
“原来如此……”梅萼心里泛酸,先皇后中毒一事尚有隐情,陶家就这么轻易被灭了族,独留下陶芸一个人。她抹了抹眼角,然后接着问:“那……芸姑娘同夫君又是?”
澹台月看着梅萼,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那之后,侯夫人想把陶芸许给我。”
梅萼惊愕地瞪圆了眼。
她思来想去,都没想过这竟是一场意外的桃花运。
侯夫人会这样想也在情理之中,他们不想把陶芸绑给盛从嘉,又要寻个信任知根底的,澹台月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恐怕当年盛从嘉去芜阳求学都带上了陶芸,也是为了让他们提前相见,看是否能瞧对上眼。
之后这婚事却没成,陶芸回了云蔚,又过了几年,澹台月娶了自己。
若是父母之命,梅萼不会介怀,但陶芸对澹台月……梅萼仔细想了想这几日,以她的直觉,陶芸不会对澹台月毫无感情。
心头的醋坛终究是歪了一边,漏出一些。
这话她自然不会与澹台月说,她压了压心底的情绪,问他:“那夫君为何没有答应?”
本以为澹台月再不擅谈情说爱此刻都会说两句哄她的话,谁知却听他道:“因为我本就未曾打算娶妻,这一点,夫人应当也知晓。”
梅萼唇角一僵,她当然知道,新婚夜就明白得彻底,若不是她主动踏出一步去靠近他,两人何来如今这亲近和睦的关系。一想到这事梅萼心中便有气,哼了声,扭过去不想搭理他。
澹台月在她身后叹了口气。
“我不该娶妻的。”
梅萼猛地转身,不打算与不该,这两个词完全是两种意思。
“是因为……”
“我的身体,是治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