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蠊
“大螂,该喝药了。”
平民窟里,徐清蠊一家八十口挤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密不透风的空间里弥漫着股复杂难闻的气味。
徐清蠊蹲在角落,斜眼睨着给父亲“吨吨”灌药的母亲。
年轻力壮的妇人,油光水滑的棕色外壳下,难掩一身虬结的肌肉,行动间带着股势不可挡的威力,是骨瘦如柴的父亲古论如何也反抗不了的。
因此,在干了一大碗咖啡似的药后,父亲瘦削的脸颊又往下凹陷了几分,似乎被攫取了所有的精气。
徐清蠊已不忍再看了。
母亲将碗放下,从身后的壁橱里取出一团金黄绵软的物体,冲孩子们招了招手,“午餐时间到。”
宛如听见了天籁,霎时间,徐清蠊周围的兄弟姐妹们朝母亲围了过去,兴奋地领取食物。
徐清蠊却不为所动,眼中一片冷意。
母亲手中香气四溢的食物,正是加了硼砂的土豆泥,杀死蟑螂的绝佳手段。
徐清蠊抖了抖头顶细长的触角,与众螂背道而驰,从下水道的通风口钻了出去。
他还未享受过亲情,却即将成为一只孤螂。
这便是他孤独而灿烂的一生。
“啪——”
不等他陷入伤感,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掀翻在地,与此同时,男人浑厚的嗓音自上方传来,“等你好久了,徐清蠊。”
阳光太过刺眼,徐清蠊废了好大的劲,终于睁开双眼,这才看清压在他身体上的男人。
这是一只体型壮硕的美洲大蠊,膀大腰圆,像只猪崽。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徐清蠊眉头紧皱,眉心瞬间挤出了一道“川”字。
“甭管我是谁,我今天来堵你就是为了警告你,离莎莎远点,不然……”
美洲大蠊扬起下巴,露出锋利的下颚线,嗓音嘶哑,“扒你一层皮,不是问题。”
这话唤醒了徐清蠊灵魂深处的某些记忆,不过那都不重要。他抬起六条腿,将身上的大蠊踹开,翻身坐了起来,拔高音量道:“莎莎是谁?”
自从他成了蟑螂便患上了脸盲症,在他的眼中,这群蟑螂都长一副模样。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过真挚,大蠊神色微顿,嚣张的气焰小了不少。
“莎莎是螂螂医馆家的千金,十里八乡的美人儿,你怎么会不认得,她分明粘你粘得紧……”
“哦~”徐清蠊晃动着触角踱了几步,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只活泼且健壮的身影,看向大蠊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迟疑了片刻,他发出了疑问,“他……不是雄性么?”
“混蛋,粗俗!”大蠊举起沙包大的拳头,冲徐清蠊的头重重挥下,“她还是个萝莉,你可以不爱,请别伤害!”
“喀嚓——”清脆的声音响起,徐清蠊的头似乎裂开了。
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许多事。
他替父亲去螂螂医馆取药的时候,那只年轻蟑螂总爱跟在他身后,“哥哥哥哥”叫个不停,一对触角也总是有意无意地勾着他的。
那是他只觉得医馆拥挤,蟑螂们间的触碰再寻常不过,他还从未往那方面想。
现在想来,他竟是叫人给看上了?
想起莎莎青涩害羞的模样,徐清蠊心头一暖,尝到了爱情的味道。
莎莎,这名字真好听。
他不过是一介穷小子,何德何能让莎莎看上,况且……他此生最厌恶的便是这副蟑螂身子,这种自厌与对旁人的爱意让他感到阵阵恶寒。
带着记忆的轮回对他来说是天大的惩罚,他不配拥有爱情,这是对前世犯下过错的赎罪。
“我……”他还想要说些什么,一道巨大的黑影凭空出现,自他的躯体上碾压而过。
他便再也动弹不得了。
“老公你好棒,这么有准头,你简直配享太庙~”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男人漫不经心的笑声。
“呵,不过是些见不得光的蟑螂罢了,真要硬碰硬,我能拍死一窝。”
女人搡了男人一把,打趣道:“噫,你快别说了,恶心死我了,快走快走,咱们看电影去!”
人声渐消,那抹日光也渐渐变得微弱,最终化为一粒光点,永远地消失在了视网膜上。
徐清蠊短暂而辉煌的一生终于在男人的鞋底划上了完美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