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

早春雾冷，偶有流莺。

正是仙门百家共襄开春宴之际。

今年临到金陵贺氏主持大宴，贺氏行事素来豪奢，只因嫌主府装潢金镶过繁不合春韵，便于金陵城郊又建了个山水别园招待众人。

此时晨阳初露，距开宴尚有甚久，偌大的园内只间或穿过仆从洒扫的身影，与三两修士攀谈的轻声。

直至一声铮然亮响骤起，来势极剧，顿时便惊破满园清静。

循声去望，缘是一柄青钢剑被人猛地飞掷，重重砸至潭底石处，两物相击，尖声过后仍嗡嗡不绝。

“你凭何在此！废物！”

随着巨响，一道怒极的骂声高扬。

只见几个衣着相似蓝袍的少郎围在一小潭边，正齐齐瞪着某处。

那处离潭不远，端端放着一张藤编交椅，椅上躺着一人，其脸上松垮盖了把蒲扇遮阳，扇柄系着红绳，随着交椅轻摇一同飘起，看上去好不闲适。

少郎们中为首的正是方才扔剑进潭并高声怒斥的那位，他虽同着蓝色，但袍上绣有几条暗纹，比旁人略显精良。

“问你话呢！家主为何会允你前来赴宴，你剑又哪来的？”

椅上的人终于动了，她懒懒地抬起手腕翻开蒲扇抵在额前，阴影下露出一双眸色清透的眼。

而后看似疲倦十足地开口：“捡的。”

言尽，她又将蒲扇盖回了脸上。

此言此行彻底激怒了扔剑少郎，他一个跨步迈前强夺过那人手中的蒲扇，径直丢在地上踩跺，并恶狠狠地叱道：“你可知开春宴是何物！是仅有经由各家遴选，资质列前的新秀方可参与的比试盛举！”

“你一个灵根都没有的废材，平素已给侯家丢尽了颜面，怎还有脸来此！”

一旁的少郎也连连附声应和。

“就是，她准定是死皮赖脸地乞求家主让她来的。”

“家主有她这么个废材女儿真是倒了大霉！”

接连被打扰清眠两遍的侯虞实属没了脾气，她掀起眼皮扫了一眼面前的人，是些不熟的面孔，但都身着侯氏弟子服，手持青剑。

真吵啊。

恃强凌弱的世道，废材连睡个觉都要挨骂了。

“诸君说得在理。”侯虞敷衍应完，便稍稍坐正身子，朝下探手将交椅外拉，好让被人群遮蔽的晨阳再度洒落于身。

少郎们还欲激辩，一道清扬女声却横空插进。

“哪个不长眼的，敢扔我的剑！”

下一刻，便见一个桃衣女子从不远处走来，其身量轻盈，踏地近无声。

走近了看，才察觉她身上衣纹皆携描金细绣，胸前佩有一碧绳白玉坠，坠面雕刻繁复，众荷拥簇，一条无角威龙于中弄水翻腾。

正是金陵贺氏的家纹，螭龙蓉影。

白玉在日晖映照下更显莹润，一瞧便知是上品良玉。

女子停步于侯虞身前，微微仰首望向那群侯家子弟，她眉眼生得灵秀，一双杏眼澄明，此时只挑起眉，眼中捉来轻蔑笑意。

“你们哪来的贱猴，也敢在我金陵贺氏这撒野？”

那群侯家子弟认出来人正是贺氏那位受尽宠爱的千金贺修棠，登时显了退缩之意，为首的那名还想再嚷嚷几句，只是话未出口，便被其他人给硬拉着架走了。

人群已散，四围又静了下来。

贺修棠逼退完那帮混账，便立时转身要冲侯虞一顿训斥，但还未启声，就先被抢了话。

“帮我捡下扇子，多谢。”

侯虞依旧以那副闲散姿态躺在椅上，指尖轻抬，朝贺修棠身后地面点了点。

贺修棠本就有火，此时更是被激得急火烧心，她气冲冲地捡起那被踩得满是灰尘的蒲扇，朝侯虞怀里一把扔去，恼道：“你下次能不能骂回去？就这么任人欺负吗！”

侯虞边拎起扇柄抖灰，边淡然自若地回复：“我怕被打啊。”

灰尘抖落得差不多了，她便拍拍扇面，又悠闲地捣起风来。凉风习习，吹动她额前几缕碎发，那双清亮的眼内平静依然，无波无澜。

贺修棠也劝不出“那你打回去啊！”此类语句，只能又打落牙齿往肚吞，让火自个在胸内烧去了。

“不是我说，你可是你爹膝下独女，他怎么都不护着你点，总对你冷声冷气的，任由底下弟子狗仗人势，净会畏强欺弱。”

“就是。”侯虞连连点头以示赞同，乘着扇风，又舒适地合上了眼。

贺修棠瞧她仍是惯素的一幅不以为意的模样，心下有叹，可也跟着释然一二，火气消减，话头也得以改换：“话说你剑哪来的，你不是从不佩剑么？”

“门口捡的。”

侯虞先前并未扯谎，那被扔落潭下的剑确实是她无意捡起。她今日难得起早想晒晒太阳，甫一推门，便见一柄长剑凌乱横于槛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