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夕阳度西岭,群壑倏已暝。彼时正逢交节,刚过大雪,天色将黑未黑,院子里的树枝上还压着沉甸甸的雪堆,远山堆银砌玉,寒风凛冽。
小蛮嘱咐完仆婢,刚准备进屋子,便听见雪地里一阵“咯吱咯吱”,她将手塞进袖中,借着檐下的灯笼,眯起眼打量着来人,少顷,她才高兴道:“丹书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丹书裹着一件碧绿毛绒披风,信步而来,她踏着雪地里的碎琼乱玉,行至廊檐下,又合起手掌朝手心哈了哈气,她往屋子里探了探头,低声问:“姑娘呢?吃过晚饭不曾?”
“吃过了,不过姑娘食欲不太好,吃了两口就放筷了。”小蛮踮脚替她掸着肩头的雪,小声嘟囔:“晏家娘子故去已有三年了,每年忌日姑娘都让你去祭拜,也不知是为何。”
丹书解下披风:“瞎议论什么?小心打嘴。今晚我守夜,你只管歇着去。”
屋子里点着香,烧着地龙,很是暖和。丹书理了理发髻,抖了抖衣裳,才掀开珠帘往里边儿走去:“姑娘,今日奴婢去晏府附近祭拜晏姑娘,恰巧碰见了晏家夫人。”
她看了一眼窝在软塌里的少女,又看了看炭盆,便拿起长钳拨了拨炭盆里的银骨炭:“晏家夫人如今愈发削瘦了,看上去没什么精气神。自晏家娘子故去,晏家便开始式微,早没了曾经的风光。”
软塌里的少女微微侧头看她,神色淡淡。
少女斜倚云枕,发髻松松,髻间插着一根松绿玉石银簪。她穿着一件兔毛藕粉对襟比甲,手里捧着手炉,乌髻雪肤,面若芙蓉。她眉目矜贵傲然,就那般静静地盯着丹书,上扬的丹凤眼里没什么情绪。
丹书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按捺住心里的怪异,放下长钳,问:“姑娘为何这般看我?”
她摸了摸脸:“可是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方才小蛮那坏胚子怎么没说。”
谢有琼,不,晏淑陶看着她的肩背,冷冷开口:“你背上有鬼。”
丹书唬了一大跳,她回头一瞧,分明什么都没有。她笑着回过头来,说道:“姑娘唬我做什么?今晚我还得守夜呢。”
晏淑陶没有说话,她将手炉丢到一边,捋了捋青丝,状似无意问:“晏淑陶去了有几年了?”
丹书:“有三年整了。”
窗外寒风阵阵,她自木施上取下一件兔毛鹤氅,替少女披上:“姑娘与晏家娘子自小便不对付,她去后,您还常常惦记着她,若她还在人世,定是会感激得痛哭流涕。”
晏淑陶拢了拢衣领,往旁边一靠,玩味似地看着她:“是吗?”
丹书看向她面容,忽然目光凝住。
“姑娘。”她指着少女的脸,迟疑道:“姑娘怎么突然生了酒靥?分明、分明姑娘以前是没有酒靥的。”
晏淑陶用手垫着鬓边,斜着睨了她一眼:“酒靥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她有酒靥,谢有琼没有。
“我乏了。”她打了个哈气,媚眼如丝,眼中水光涟涟:“打水来。”
丹书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按下心里疑云,转身朝外走去。
晏淑陶目送她离开,看见她背上有一团“东西”。
是个女鬼。
那女鬼趴在丹书后背,察觉到晏淑陶视线,猛然转过头来——
一张惨白的脸上伤疤纵横交错,上边儿还有虫蚁在爬来爬去,更可怖的是,她一只眼里浸满了血,另一只眼眶空荡荡,视线下移,她张着血盆大口,嘴里却是空无一物,她的舌头竟是被生生剪了去!
画面太过血腥惨烈,晏淑陶立刻闭眼别过头,胸膛起伏得厉害。
丹书行至珠帘处,听见她呼吸急促,便转过头去,问:“姑娘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无碍。”晏淑陶重新侧目看她,尽量将目光落在她的面庞上:“你动作快些。”
夜色浓郁,屋内暖香氤氲,外边儿又下起了雪。
晏淑陶枕着头,愣愣地发着呆。
今日是第三日。
是她成为谢有琼的第三日。
也是她死去三年的忌日。
她叫晏淑陶,出自应天贵胄,她父亲是吏部尚书,母亲是名门嫡女,她自小被宠爱着长大,性情泼辣娇蛮,聪慧之名人人皆知,三年前,她因好奇,查起了一桩案子,却因此丧命魂归西天。
再醒来,便是三日前。
她成了往日的死对头——
端宁郡主,谢有琼。
谢有琼此人,跟她一样,都是张扬骄纵的性子。故而二人之间没少结下梁子,是应天出了名的不对付。
晏淑陶想到此处,不由叹了口气。老天爷是瞎了眼不曾?怎的让她陷入这等境地?
她转念又想:谁杀了她?她为什么会变成谢有琼?谢有琼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
丹书打来了水,晏淑陶敛了心绪,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