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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大火之后,她身边多了个跟屁虫。
少年小小一个,可能被倾倒的房梁压伤了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但始终不曾放弃追随。
张弦现下能运化的灵气体量极少,甚至无法催动符纸,与寻常凡人无异,自然也无法甩脱这个小少年。
许是怕招人厌,孱弱的身影自始至终与她保持一丈远的距离。她停他也停,她行他跟上。
这种状态保持了一月有余,两人凭脚力走到和乐县城,城门萧索,守城卫兵戒严。将他们全身上下搜干净没发现可疑物品后,才放二人进入。
张弦已无灵力自净,这月余来只在溪水边草草清理,身上脏得她快无法忍受。加上身后这个泥娃娃,二人形容简直难看。
入城后张弦直奔成衣坊买了数件换洗衣物,尔后找了间客栈,定下两间甲字房,在店小二轻蔑又惊疑的眼神中带小少年上楼。
少年脸上黑黢黢,似乎还沾着火焰燎的灰,一脸局促地站在门外。
“你的房就在我隔壁,快进去洗干净,这是你的换洗衣物。”张弦将水碧色的包袱递给他,转身进屋,拴上门栓。
少年眨眨眼,这是一个多月来她首次和自己说话,手紧了紧,进屋,关门。
张弦来县城不全是为沐浴,还有更重要的事。
这个城中应有符宗接引弟子的万福坊。万福坊平日里经营从符宗流出的纸符和灵器材料,暗中亦是符宗与外界通信往来之所。
她现在失去所有修为,想和师门联系都无法,只能依靠暗点。
将浑身上下搓洗了个遍,躺在浴桶中,张弦舒服的喟叹。在通灵后她便甚少擦洗,踏入境界的修士尘不染身,污秽自销,常年通体洁净,不必水浴。
那年冬夜沈霁带着她千里奔逃,在千蛇沟碰壁后又往回赶,在黎明之时与元孚道人相会,尔后便将她带回符宗。
符宗地处昆仑,终年冰封雪飘,她只是个凡人,与修士身躯截然不同,根本挨不住傲寒。
沈霁很是细心,抵达秀雪峰的第一晚,他不知从哪举来一只大木桶。木桶底部向内隆起,中间的缝隙刚好可以塞木材。
他装了一满桶冰雪,而后将火符丢进木桶下的空间,符纸燃起明黄火焰,融化满室冰冷。至水温适宜,他熄了符火,转身出门,嘱咐她趁热洗洗。
她缩在热腾腾的水中,感到天下只有此处温暖。
沈霁虽心善,但周身气质比昆仑的雪还冷,看起来并不好相处。
他那时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一身白衣胜雪,满头乌发扎在头顶,用一根冰簪子固定住,看起来精神极了。但面上总是没什么表情,没任何情绪,双眼虽精致,但过于古井无波,令人望而生畏。
他话少,但做的每件事却又温柔细致。以至于初到符宗时她只靠近他。
元孚道人虽和蔼可亲,但数次探望时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令她害怕。
张弦怕他一开口便是要赶她走。若离开昆仑,她只有死路一条。
初到的半年,她像只脆弱又无助的小狗,平时只缩在自己的小房间,不敢乱走不敢说话,生怕被遗弃。
沈霁会时不时来看望她,或带自己做的各式冰雕,或带山下一些有颜色的小玩意,她忍不住惊讶时,他的嘴角会弯一下。
至此她才能确定,这个人对自己真的没有敌意,甚至在以自己的方式安慰她。
他开始教她一些简单的符纹,教她符宗心法,教她修炼灵识以通大道。
又半年后,她还是不开窍的废物。
她去符宗思源堂吃饭,这里专供未开灵窍的外门弟子进食饱腹,却被人孤立嘲笑,嘲讽她给青枢师兄丢人。
“我要是有幸能被青枢师兄指导半年,只怕早已步入隐元境,她该不会是凭自己那张脸才一直霸占秀雪峰吧。”
“多好的灵台宝地给她住,真是浪费资源啊。”
“自己也没点脸皮,偏要贴着青枢师兄,该不会想近水楼台先得月?”
“师兄会看上她这种没一点灵赋的废物?”
奚笑声越发刺耳,张弦耳朵烧红,放下手中的灵粥,默默退出堂外。
那一晚她在秀雪峰外站了许久,想着自己若离开这里能去哪?能做什么?
可她连怎么出去都不知道。
回去后便高烧不退。
迷迷糊糊间,听见元孚道人和沈霁在门外低语。
“这里或许并不适合她。”
“她已无归处,师父忍心放逐?”
“无畏城可收留。”
“可依弟子所见,她不是凡人材料。”
“你可别因她的张氏血脉而期望过高,张氏族内亦有凡胎。”
“再给我半年时间。”
“另,宗内杂声颇多,她身后需要个依靠,您收了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