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

下无忧无虑活到十二岁的女孩，怎么可能平白多出十六年浸满苦难的记忆。

她只是不愿意承认。

承认那被倒回的十六年皆为虚无，承认那一小段足矣战胜痛苦的幸福时光不复存在。

承认阿纳托尔从未与她相爱，承认维尔姆的出生从未到来。

她的灵魂回到了过去，她的心却仍停留在已经破碎的未来。

她就像生活在一个无解的循环里，自噩梦中惊醒，在清醒中昏睡，闭上眼是火海，睁开眼是温情，好似有一把钝锯日日磋磨着她头顶，要硬生生将她割裂成无数碎块。

再死一次，会不会变得轻松一些呢？

“埃斯特拉，今天的晚餐还是不合胃口吗？”

晚餐时分，母亲朵莉茜见埃斯特拉只喝了几勺汤便搁下餐具，吃得比前几日更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忧虑，离开座位在女儿身旁蹲下，抚摸着她愈发清瘦的小脸，带着哭腔问：“到底哪里不舒服，告诉妈妈好吗？”

埃斯特拉抬眸看向母亲满是担忧的脸庞，自重生之日起便层层堆砌在心底的压抑最终化作无限哀戚与委屈，忍不住扑进母亲温暖的怀抱中，哭得不能自己。

“埃斯特拉？！”

父亲裴罗德和哥哥西亚琉斯被她突然爆发的情绪吓一大跳，纷纷离开座位围到她身边，又是询问又是宽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跨越十数年孤苦无依的时光，孑然一身的女孩再一次拥有了家人。

再死一次，对他们都不公平。

“我没事，妈妈。”

埃斯特拉用力摇头，哽咽着说：“我只是……不想和您一起回泊希艾。”

听闻她道出的“原因”，另外三人同时愣了一瞬，随后才长长松下一口气，略显无奈的摇了摇头。

“就为了这个？”

裴罗德哭笑不得的说：“这种小事也值得你茶饭不思？不想去就不去，待在王都养病也是一样的。”

“完全不一样吧？”

朵莉茜皱眉：“泊希艾没有炼金工坊，空气和水不知要比王都好多少，医生也建议埃斯特拉去空气和水源干净的地方休养，这样对她的肺更有好处。”

“话是这样说，但你舍得把她一个人留在泊希艾吗？她才十二岁。”裴罗德轻叹：“况且马上就入冬了，泊希艾冬天太冷，同样不适合肺病病人休养，等明年春天再说吧。”

朵莉茜还想坚持：“可是……”

“我赞同爸爸的计划。”西亚琉斯抬手覆上埃斯特拉头顶，抚摸着她柔软的栗色短发，和声道：“等明年开春，我亲自送埃斯特拉去泊希艾，陪她住一段时间再回来。”

“明年春天你就该进术士院了，哪里有时间陪她待在泊希艾？”

朵莉茜对丈夫和儿子的发言感到十分无语：“溺爱妹妹也要有个限度。”

“是你太紧张了。”

裴罗德宽慰她：“医生还说过埃斯特拉的情况并不严重，没有必要担心，你忘了吗？”

“我还不是为了女儿的健康，为什么你们要说得好像我在无理取闹一样？”

朵莉茜生气：“如果病情恶化的话怎么办？！”

裴罗德连忙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亲爱的……”

埃斯特拉默默听着他们的争吵，嘴角是不自觉浮起的温柔笑意，在第一度人生十二岁至二十八岁漫长的十六年岁月中，这个场景曾数百次出现在她的梦境里，父母、兄弟，世上最重要、最亲爱、血脉相连的亲人失而复得，原本是连想一想都过于奢侈的奇迹。

或许……她不该太贪心。

“我没事的，妈妈。”

埃斯特拉靠在母亲怀里，因为带着鼻音所以说话软软的：“我不想和你们分开，等春天变暖后我的肺也会变好的，不要送我走，好吗？”

“亲爱的，妈妈也舍不得把你留在泊希艾。”

朵丽茜温柔抚摸着她尚且湿润的小脸蛋，和声道：“妈妈只是担心你的健康，如果实在不想去，暂时先在王都休养也可以，但你要和妈妈约好，如果明年春天依然没有好转，就必须和妈妈一起去泊希艾。”

埃斯特拉紧紧环住她，闭上眼睛语气坚定的说：“我会好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