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不请自来
午餐是从冒着气泡的香槟开始的,由漂亮的吉卜赛姑娘轻轻撬动瓶塞。被瓶内气体推挤,软木塞乓的一声弹出瓶口。
相比上次在赌场见面时的狼狈模样,眼下的女佣小姐一头黑发被一丝不苟地盘起,黑色的裙子美观、得体,并且很好地勾勒出她的身材。显然她在这里受到的待遇不错,至少不必胆战心惊地躲着移民局的人,生怕失去糟糕却又不可多得的栖身之地。多利亚纳用几乎有点同情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认为法蒂玛就像一只生活在昂贵笼子里的鸟,得到绝佳的庇护,但失去随心所欲的本性,那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为英国的客人倒上酒时,吉卜赛姑娘的视线几次欲言又止地悄悄望向对方,但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放下酒瓶后离开了餐厅,回到厨房去准备接下来的餐点。
注意到这点的首领意味深长地总结道:“她很喜欢你,格雷先生。”
“而她敬畏您,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件好事,”这么说着英国人微微垂了垂眼帘,很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要知道吉卜赛人不为任何人工作,他们自由,所以迷人。萨薇小姐长此以往地住在这里,总有一天她会对这里——对您——产生依赖心理,然后她会再也走不出去。”
面对这个针对自己所作所为的质疑,迪诺虚心地听完,并好脾气地点了点头,以示对这一看法的理解:“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请相信我,格雷先生,法蒂玛住在这里,她可以自由地进出;而倘若她有一天想要离开,我也绝不会阻拦。这里是她的家,不是一个牢笼,我尊重她的选择,从带她回来的那一刻开始。我不认为她有必要生活在外人对吉卜赛人定义的束缚里,那是一种绑架,选择权最终还是在她自己手里的。”
很动人的一番话,充满人性,并且也解释了很多问题。不禁稍稍为加百罗涅首领的口才所折服,漂亮的英国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视线朝向厨房的方向,仿佛能隔着门看见在里面准备着午餐的女佣:“我们都知道您很慷慨,迪诺先生。但我从法蒂玛的眼睛里仍旧可以看见一丝愤怒和悲伤,虽说我相信那并非是针对您的。”
“已经比我刚遇到她时减弱了不少,”首领赞同地点了点头,“当时她住在天桥底下,睡过地铁站,吃过垃圾桶里翻出来的食物。同她对视一眼,你就几乎能切身地感受到她所经历过的一切有多么糟糕。”
“有人告诉我,眼神可以透露不少事,甚至是那些被隐藏在心底的,而且它不会说谎。”
“亨利·沃托勋爵说的吗?还是巴兹尔·霍尔沃德?”
“是研究神秘学的米迦勒·海文森教授,你不会认识他。”
换了个坐姿,迪诺饶有兴趣地提议道:“那我们来聊聊这个问题吧,我想想,有什么你我都认识的人……你能从白兰·杰索的眼中读出些什么?”
“野心、好战心。”
“对力量的渴求。”
“还有孤独。”
“很有趣。那么,我呢?”
对方微微眯起了眼,像是从显微镜里观察某种未曾见过品种的细菌。“我看出决断力、仁慈心,”她语速缓慢而肯定地得出结论,“宽容心,还有,绝佳的控制力。现在轮到您了,读读我?”
金发首领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抱歉,格雷先生,我什么也读不出来。”
“怎么会,每个人的眼神里多少都能透露出一些东西。”
“但你不会,毕竟,真正的你并不坐在这里。”
他的话中话不言而喻,多利亚纳·格雷是她现在拥有以及曾经有过的一切外在优点的完美集合体,画像带走所有不尽如人意的部分,甚至包括眼神中流露出的任何一点残忍、狰狞、沧桑,或是别的什么。
每每谈论起这个话题总是能成功地使气氛立竿见影地沉重压抑起来,可首领脸上并未展露多少愧疚意味,好在这时候法蒂玛端着托盘走进来,送上了两人份的什锦菜汤。那闻上去相当不错,让多利亚纳毫不吝啬地赞美了出来,而受到赞扬的吉卜赛姑娘只是毕恭毕敬地欠身行了个礼,再次转身离开了餐厅。
意大利人喜欢在餐厅或是厨房里解决工作上的问题,黑手党更有这样的习惯,因为这样他们就能好言好语地劝对方吃下自家招待的食物——你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地喝下他们端上来的茶或者咖啡,因为这是你身为客人理应得到的招待;可一旦你和他们坐在同一张饭桌上并和他们吃了一顿正餐,这就意味着你同意与他们合作——这是个不成文的规矩,只是在违反之后你要得到的教训可远不止一顿饭那么多。
明白这一点的英国人拿起了汤匙,片刻后又放下:“所以,我们是边吃饭边谈论我的工作,还是在餐后咖啡的时候再谈?”
“在任何你想谈的时候,毕竟,任何一个好客的主人都会希望让他的客人开心。”而作为一位“好客的主人”,对方亲切地笑了出来。
“那么,请问我的工作从什么时候开始?”
“如果你准备好了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