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2)
是因为我父母去世前是会出差环游世界的人。他每次送完信都跑来我这儿,为的是看我收集的一些来自各国的书籍和纪念品。后来我们所在的地方被纳吅粹占领,他的家人惨遭拘捕,情急之下他来向我求助,于是我把他藏在了我的地窖里。开始时我以为依靠我的幻术,我一定能保证他的安全,可过了一段时间后我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我本该一个人住,周围的人开始发现我消耗的食品物资似乎多于一个人的常规量,于是汇报了这个情况。德国兵来我的住处搜查,无功而返,可我却吓坏了,因为当他们几次走过地窖的暗门时我才感觉我的幻术事实上并没有那么完美,只要我稍一分神就可能露出破绽。所以自那之后,我开始尽可能地减少自己消耗的物资,把食物以及其他必需品都留给那个男孩,情形不好的时候,我甚至有两个礼拜什么都没吃。就这样过了两年,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引起了周围人的怀疑……”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终究是开始微微变哑,多利亚纳抬起拿着蘑菇派的手,又往派上咬了一大口,仿佛食物能够堵住所有的坏情绪。这的确让她平静了一些,咽下嘴里的东西后她又继续说了下去:“接到告发后,德国兵再次来到我的住处查看,一无所获后,没想到他们又很快来了第三次。他们依旧没能识破地窖的门,却在气急败坏之下,在我家里随手开了几枪。不幸的是地窖空间太小,隔板又太薄,有一颗子弹居然穿过隔板打中了那个男孩的腹部,甚至还伤到了脊椎。他害怕给我惹麻烦,一直到德国兵离开都一声不响……我去查看他时发现他痛苦不堪,无法行动……我还记得那时是冬天,我双手冰凉,但他的血却热得烫手……我知道如果不马上救治他一定会没命,但要让人知道他藏在这儿也同样如此……现在回想起来,我已经记不清他当时是什么样、是否说了什么,我只知道自己大概在哭,视线糊成一片。然后……我这才意识到那可能是我头一次看到一个人真正毫无征兆、毫无防备地、痛苦地在我面前即将死去,在之前我杀过人,可那是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
她说到这里时眼角开始微微泛红,眼睛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她双目失焦地望向前方,片刻后回过神,干巴巴地对迪诺笑了一下:“最后我还是决定去求助,去找街区里一个好心的医生,可我出门的时候那些德国兵还没走远,他们一看到我身上沾着的血渍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然后,他们往这儿开了一枪,”她说着,伸手点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像一部沉重的电影被以一种充满反差的诙谐方式拍摄了一个开放性的结局,“等我再醒来,回到住处,那里已经被毁了,那个男孩当然也没有得救。我跪在残破的房间里、留着一滩血迹的地板上哭,事实上这两年里无论是他还是我都没有真正开心的时刻,哪怕一分一秒。与我曾经的其他朋友们不同,我现在回想起他,最先想到的都只有他躲在地窖里、疲惫而惊恐的眼神。我伤心万分,但其中可能只有一小部分是因为我又失去了一个年轻的朋友,更多的则或许是我两年以来的努力、艰难都一下子功亏一篑。我觉得我难得一次竭力想做一个值得称道的好人,头一次付出这么多,却依旧以悲剧告终。接着我开始自责——在那个年代里有无数人的苦难远比我的辛酸上千百万倍,可我第一反应想到的却是如此……然而很快我就发现了让我更恐惧的事:我的画像不见了。我甚至没来得及继续为那个男孩的死而感到难过,就进入了为时多年的担惊受怕,直到两三年后我才意识到或许是因为巴兹尔的名气依旧还在,加之小说的影响,画像大概是被人收藏了起来,可我仍然无法停止担心自己或许突然之间就会因为画像被毁而凭空被撕成碎片。最后是在战争结束后的一天,我在一场拍卖会的拍品名录上看到了它。然后就像你知道的,我那时已经一贫如洗,没有财力竞价。而你的祖父,萨瓦托,他当时已经观察了我好一阵,确定了我的身份,因此有意拍下了画像。并不是因为我有什么值得称道的能力,他如果想要助理、翻译、杀手,他可以雇佣到很多,他之所以要挟我,是想要我手里的一枚地狱指环。众所周知地狱指环只有幻术师能够最大程度地使用,而加百罗涅没有术士。”
英国人的语气由沉重又逐渐恢复了不痛不痒,迪诺不知该说些什么,视线里多利亚纳再次将一杯酒一仰而尽。有那么一刻首领有些惊异于对方对于她那种自我中心心思的坦诚,可细想一下她确实从未隐藏过这一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需要安慰对方——多利亚纳看上去并不需要安慰,她会为死去的人难过,却没有悲伤,并且很快便趋于平静。他又翻了翻年份更早的照片,计算了一下时间,猛然意识到照片中的人即便一生平安也大抵都已经去世,相片倒永远保留了他们年轻鲜活的模样,像一块块黑白的墓碑。他们多数都只是无名的普通人,离世后很快就不再会被人记得,或许也只有多利亚纳在多年之后会翻开他们便携版的墓碑,以平和或不那么平和的口吻说出他们的墓志铭。
迪诺抬起头,想说一句你如果不想继续那就不必继续,但多利亚纳只是咬了一口蘑菇派,示意他可以继续问。或许他可以再听一听她的故事,她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