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4)
“大概是在十月份的时候,我发现我怀吅孕了。”
说这句话时多利亚纳漫不经心,甚至并没有过多停顿,也没有抬头观察一眼迪诺的表情,就风轻云淡地继续了自己的回忆:“或许是和一个年轻的奥地利小提琴家,我记不太清了。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慌了神,不敢向任何人求助,包括我的家庭医生——我几乎不会生比感冒更重的病,所以和医生交情很浅。生育本就不在我的考虑之列,在是否留下它的问题上我根本没有任何的纠结,唯一的问题是怎么拿掉它。在伦敦认识我的人太多,所以我不能在当地就医,就算是黑诊所也不行;我出行不能有人陪同,所以也去不了太远的地方。最后我暗地里打听了好些时候,终于得知伦敦周边一个穷村子里有个会医术的老妇人,她也会给临盆的孕妇接生,以及私下偷偷帮意外怀吅孕的年轻姑娘做人工流吅产手术。打听到这些后我就向一个纺织厂女工买了一套她的旧衣服,找了个日子独自出行了。而那个老妇吅人所在的村子,就是之后我和海文森他们出事时所在的那个。”
英国人喝了一口苏打水,在这停顿的空当,金发首领没有发表任何感想。他不确定自己眼下想的更多的是这与伊凡杰琳的死有何关联,还是这件事本身过于令他意外,可转念再想,又觉得好像合情合理。好在对方显然不需要他的见解,润了润嗓子多利亚纳又接着说了下去:“还算幸运的是那个村子至少有个破旧的小旅店可以歇脚,我在那儿换上了纺织女工的旧衣服,假装自己只是个普通村妇,这样准备好之后才前往了老妇人的住处。”
“我以为很快就能结束,毕竟以我的体质,再大的手术后我也能马上恢复。可我没想到的是那一天恰好已经有两个姑娘等在老妇人的家里了,一个临盆的黑发女人,另一个红发女孩因为太过年轻以及未婚而决定堕胎。我到的时候老妇人正在做准备,待产的女人被安置在床铺上,不住地痛苦喊叫,据说是前一天就被送了过去,但还没到能够生产的阶段,老妇人嫌她粗鲁愚蠢的丈夫碍事又偏喜欢指手画脚,好不容易才把他赶了回去。而产妇一直挨到了第二天,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痛苦到五官都扭曲了。在老妇人帮黑发女人助产的时候,红发的姑娘一直攥着我的胳膊不停地哭,说她的事要是被她父母知道她一定会被活活打死,村民们会往她身上扔石头,最后他们可能会把她绑去要神父驱魔,或者在村口的空地上烧死。我试图安慰她不必那么想,但她说我不是他们村子的人,所以不会明白。整个小屋里一边是产妇撕心裂肺的哭号,一边是红发女孩惊恐的哭诉,任我之前再怎么认为这只会是一个小手术也禁不住害怕起来——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这是那么可怕的事情,”说到这里多利亚纳语气越发激动,仿佛带着点后怕、怜悯和恼怒,她将酒杯举到了嘴边,但并没有喝,只是用杯沿堵住了嘴唇,待情绪平静了些许,才放下酒杯接着说,“当年亨利的女儿出生前,他的太太每次出现都显得充满了幸福和期待,我甚至觉得所有人都联合起来撒了谎:不管是什么东西,如果要经历这么大的痛苦才能得到,那到底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呢?我就算有一天要卖掉我的一颗肾,我都不用在自己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自己用劲把它从身体里挤出来。”
说完这些她仿佛耗尽了全部的愤愤不平,声音慢慢沙哑疲惫起来:“那个黑发女人的整个产程都艰难无比,老妇人缺少帮手,因此喝令我和红发女孩中至少得有一个去帮她的忙。产妇的状态很狰狞,老妇人手上又都沾满了血,红发姑娘吓得直哭,说什么也不肯过去。我也吓坏了,几十年来从没见过一个人这么痛苦的样子,可红发女孩不停捂着脸哭,死活不肯靠近产妇身边的样子就像她挪动一步就会当场毙命一样,所以我只能硬着头皮过去帮忙。整个过程我脑子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照做老妇人要我做的事,直到婴儿出生,黑发女人在看到孩子的一刻虚脱而平和地对我们说了句谢谢,我才短暂地感到了零星的一丝高兴,然后我就冲出小屋呕吐了一次……”她再次下意识地把酒杯举到了唇边,依旧没有喝,片刻后才放下来,“后面的事就要快了很多,我的手术排在那个红发女孩之后,我都记不清她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再然后就是我了。老实说那场手术的疼痛远比不上我之后经历过的很多事,可是……怎么说呢……”
她的声音开始含糊不清,像是含了半口水在喉咙里。接着她麻木地又举起了拿着酒杯的手,可这一次金发首领不动声色地把酒杯拿走了,接着他将自己的手塞进对方因不知所措而指尖微微颤动着的手里,不算用力但充满安抚意味地捏了捏她的指尖。当迪诺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之时,他感觉多利亚纳回握了他的手。
然后他发现多利亚纳哭了起来。
“……我第一次意识到,无论什么社会地位的女性,无论她们平时多么美好体面,在即将分娩的时候都有可能得像那样和自己的血汗呕吐物分吅泌物躺在一起,歇斯底里得恐怖,像块砧板上的肉一样,尊严感一点也不剩……我不能接受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平复了心情,意味不明地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