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一)
角用布条将自己的左手与回声的右手紧紧绑到一起,以免他们两人被水流冲散。
瓢泼大雨把他们浇了个透,洞中水洪又将他们双脚漫过,回声被瀑布冲得睁不开眼睛,却还是挣扎着紧紧盯着萧镇鼎。萧镇鼎知道回声又冷又怕,他倾身抱住她,滚烫的体温传递彼此之间的心意。双额相抵,萧无垢语气坚定而温和,他安慰回声,莫怕,我们一定会活下去,然后握着回声的手两人一起纵身跃入悬崖。
金紫闪电划破夜空,惊雷一声劈开哭佛卧山,万象齐喑一齐没入滔滔江水之中。
他们被江流冲到了一处晴阳洁净的草坡上。轻薄盈亮的日光炫目,睫毛如蝶翼颤动,回声挣扎着睁开了眼睛。身上从衣服到头发都已被晒干,也不晓得她在这儿躺了多久。又过了好一会儿,回声终于能够坐起身,全身酸痛,她看到自己的小腿被裹了布条。这布条是从萧镇鼎衣服上撕下来的。回声试图挪了挪小腿,没法用力,踝骨肿伤肥得跟馒头一样。
不远处,萧镇鼎坐在磐石之上,腰肢微躬,一腿盘曲,神态看似松闲实则对四周环境保持着必要的警觉。感觉到回声醒了,萧镇鼎起身走到她身边,用手背贴她的额头试探体温,略有些发热,若是平常人歇一晚也就好了,不过回声体虚,需要额外注意一些。
萧镇鼎拿了烤鱼过来,烤鱼很小两条,用树枝串着。回声低着脑袋安静吃鱼。萧镇鼎就坐在她旁边。回声才知道萧镇鼎学会了泅水。萧镇鼎告诉她,是与琅平打仗时,一次战船侧翻,他为活命挣扎学会的。北人不擅水,琅平因此刻意挑着水系众多的地方埋伏。刚开战的头两年,北原打得吃力,形式被动。他每逢阴雨便伤骨疼痒的毛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血水洇出萧镇鼎左袖,回声要帮萧镇鼎再包扎,于是动手去撕萧镇鼎衣角,被萧镇鼎抓住了两只手。回声略有不满,她自己身上就一件斋袍,再撕就没衣服穿了,当然要撕他的。萧镇鼎告诉回声伤口已经结痂不需要再管它。瞅着袖子上的血渍,回声半信半疑。萧镇鼎一笑,问回声是不是自己要扒开衣服给她看她才相信自己。这句话本身似乎没什么问题,但从萧镇鼎口中说出来就好像她是地痞流氓一样,回声吃了亏,闷闷地坐回去。
晒干了衣服,晒醒了回声,纵使阳光再好他们也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必须先找个可以过夜的地方,否则夜幕降临后野兽出没会有危险。
萧镇鼎背着回声,沿着河流顺行。误入深林不得方向时,就跟着水走;晕转密洞不见出口时,便跟着风行。时光荏苒,五年已过,回声背起来还不比当年十六岁的霍声有分量,浑身上下只剩一把轻省的骨头和一副碰了就碎的皮壳。萧镇鼎单手背她走上许久的山路,亦不觉劳力。
坡谷渐狭,蹊径愈窄,雾障弥散,脚下泥泞难行,萧镇鼎放缓了步伐。回声搂着他脖子的手默默收紧了一些,她喃喃着安慰萧镇鼎莫怕,莫怕。萧镇鼎的唇角悄悄弯起。
夜重月昏,一棵硕大且枝叶还算茂盛的春生树上,树杈与树根形成三四个有深度的树窝,回声和萧镇鼎各占一边。寻不到人迹,今晚暂时在树上落脚,比在树下安全。树上原栖的一双夫妻鸟被惊飞,萧镇鼎于是扒拉出鸟窝里五个蛋烤了与回声分着吃。
这棵老树活不长久了,粗壮树干部分被蛇虫从内部蛀了许多拳头大小的空心洞。萧镇鼎便在树窝附近的小洞里燃了一颗灯芯草,映出小小一点亮光,因为有枝叶遮挡这点光源并不会吸引来虫兽,但是这可以让回声感觉安心一些。回声反向跪坐在树窝里,冲着火光的脸明晦交半。她看着萧镇鼎的后背,近在咫尺,远在天边。两人一天下来没讲几句话。
回声一夜睡得很差。萧镇鼎总是过一段时间就把她弄醒一次。夜里温度太低,萧镇鼎不这样做的话,回声很容易在睡梦中被冻死。天还亮回声就彻底醒了,她让萧镇鼎睡觉,换她来守。萧镇鼎摇头,说她守不了。守不了也睡不着了,回声扒开叶子望着天空中忽闪忽闪的太白星,还是学不会观星辨认方位。萧镇鼎以前教过她的。
第二天,萧镇鼎背着回声继续跋涉。回声的踝骨肿伤稍微消了些,但走路还是艰难。尽管回声坚持说可以自己走,但萧镇鼎还是更愿意把她放在自己背后。回声在咳嗽了,要是今夜再那么过下去,回声的身体怕是吃不消。
日暮时分,眼见着最后一丝残光即将从天际消散,萧镇鼎根据沿河沿路的碎皂角、有编织痕迹的竹条和隐约的木车辙印,在雾林深处发现了一座高立脚捆扎排的小木楼。
并非村寨,此处小木楼孤孑而立。小木楼里原本住着一个女人,女人收养了十六七个孩子,他们都是还在襁褓中时就被丢弃,而后顺着河流漂到此处,被女人拾到。去年年末女人死在了雾障里,木楼里仅剩一群孩子,最大的刺头儿十二岁,萧镇鼎背着回声走到木楼的时候,他本想拿石头砸,把他们轰走,但被萧镇鼎狼一样的目光吓得缩回去了。自小生长在林谷中的孩子,不会怕四皇子,他们害怕野兽。而最小的尚裹着婴袱,只比他们早到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