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归鸟为旋
杂物之后。
夜风卷动雪片,呼啸着穿过空阔的长街,而风声的尽头,又似有达达的马蹄声自西城门外踏过青石板次第而来。
避于暗处的乙弗利略微探首望向寂寂长街,良久,方才遥遥见得一行并不似士兵打扮之人俱是策马扬鞭,一时又是激起道中碎雪飞扬如尘,倏忽间便已疾驰过了这一处巷道口。
“走。”乙弗利待得那一行不明身份的来客马蹄声已远,方才轻声一呼,引着随行的羯人们沿街边向城门退去。
而长街的另一端,为首策马前行的锦衣青年忽而便勒了勒缰绳,于扑面的朔风冰雪之中缓缓回首,似有所感一般远眺着笼于死寂之中的西城门。
随从见状,亦是勒马问道:“郡守,可有不妥?”
而锦衣青年已然回过神来,重又策马向郡府前行而去:“……无妨,城外自有人看顾,且尽快去郡府稳住局势。”
“是。”
他向着不远处郡府官署的所在微微抬眼,正见一片浓稠的夜色之中,有身着轻甲的士兵挑起一盏粗布灯笼,摇摇晃晃地挂上了正门外的屋檐一角。
——
“谢将军,正门外有人自称是……前来赴任之人。”
谢徵也不过刚在郡府官署之中落下脚来,尚在与麾下将士整理各处厅堂时,便有守卫于外的士兵趋步入得庭中,匆匆抱拳向他汇报。
他循声看了过来,微微蹙眉:“他可有朝廷印信?”
“有告身敕牒为证,只是眼下此处无人主事,我等唯有来请谢将军决议。”
“既如此,领我去见一见吧。”
谢徵说罢,亦不待那名士兵应声,便自顾自地举步穿过大堂,向正门而去。
也恰是此时,本当静候于门外的锦衣来客亦是撩袍翻身下马趋步入庭,在将将望见谢徵身影之时,便当先笑道:“谢将军?今日有劳定北军入城戡乱。”
谢徵闻声时正走下前厅外的最后一阶石阶,抬眼时唯见前庭中零星的粗布灯笼摇曳着如海上浮槎般黯淡的昏黄光芒,却仍可衬得来人端丽风流,一派濯如春日之柳、皎如云间之月的倜傥之姿。
他因而于阶下站定,遥遥向着他一揖以示回礼:“谢某尚未移防,保城中安定便是本职所在——在下谢徵,表字知陵,见过郡守。”
锦衣来客此时行至近前,亦是驻足行礼,递上告身敕牒道:“在下孟琅书,表字玄章,奉命接任新兴郡守。此即为朝廷凭据,谢将军自可遣人核对。”
“孟郡守不必多礼,此事待天明后由郡府属官来办更为稳妥。”谢徵抬手虚拦了一番,待得孟琅书收回印信,方才又问道,“不知孟郡守自何方入城?途中可曾遇上他人?”
“我来时西城门守卫已尽数遇害,只是不知为何,城中似是并未明显异状。”孟琅书凝眉思索片刻,答道,“此外便是前日在官道之上曾遇见过身份不明的劫匪,观其形貌举止不似胡人。幸而我一路奉命招募了些许部曲,他们虽拳脚甚佳,到底仍是不敌而去。”
“部曲?人数约摸如何?”
“惭愧,虽已尽力而为,到底不足万人。”
“如今留驻于此的定北军兵力亦不过万人有余,孟郡守未免妄自菲薄。”谢徵轻叹一声,又道,“劫匪若非胡人,或许我能大致猜到其身份。”
“何解?”
“卢氏部曲。”谢徵的眸光此刻也不觉沉了沉,思及方才在卢府之中所见的满地狼藉,说道,“他早已有意于郡守之位,此前私下里的动作亦是不胜枚举,幸而今夜已因作乱伏诛——冒犯说来,其实论旧例也确实当由他就近接任。”
“谢将军此言倒是爽利直白。”孟琅书亦不觉笑了笑,并不觉有何冒犯,转而道,“且不论这些了,眼下城中隐患想必未曾清除,若有何亟待助力之事,谢将军尽管安排便是。”
“无碍,我已着人去看守各处仓廪府库,若当真有异动,他们便会传信。”谢徵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担忧,“另又着人前往东南郊野与林氏家主商谈,此事若成,城外亦是无虞。”
“入城前我留了七成部曲驻留城外,来时似乎也曾见到林氏一族的人马。”孟琅书笑道,“想来是谢将军派去之人已然成事。”
仿佛正是为了印证他的这番话一般,立时便有士兵面有喜色地趋步前来,向二人行礼道:“谢将军——啊,还有孟郡守,谢怀真谢小公子已自南门入城,想必不多时便能抵达此处,郡府的苏郡丞似乎也与他同行。”
“苏郡丞?”
二人皆是难免疑惑,尽管缘由全然不同。谢徵随即向着那名士兵笑了笑:“知道了,你且回去吧。”
而孟琅书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已然抬眼遥遥地望向官署门外。
长街的另一端似已有人声渐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