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已向季春
谢长缨仰首望着夜空中斑驳如浪的层云,一弯殷红的弦月隐于薄云之后,晕染出一团朦胧的血光,幽幽地浸染了整片天幕。
她颇有些迷茫地摇了摇头,只觉得耳畔仍旧是充斥着节律分明的声声鼙鼓,脑海之中亦是游离着支离破碎的幻景,混沌而又喧嚣。
为何……会在这里?
谢长缨的心中迟钝地浮现出了这样的疑问。
她抚了抚钝痛的额角,挣扎着站起身来,又本能地一回首。
原本被她倚靠着的残垣之上密布着血色的裂痕,谢长缨抬起手来轻轻碰了一下,却是觉出了黏腻的触感。她又迷惑地立了片刻,方才转回了身,向前方迈出了一步。
这是一片荒野,并州春色未至的荒野。
压在头顶的天幕殷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翻卷虬结的彤云缝隙里,有湿润黏腻的雨滴如幽魂一般拂过她的面颊。
四下是一片血色的迷雾,空茫而不辨方向。
谢长缨想不起自己该去往何方,只是踉跄着在这片荒野之上跑了起来。
“咚咚,咚咚”。
耳畔节律分明的声响依旧是如影随形、直击心房,盖过了她紊乱的脚步。
这究竟是何处的鼓声?
在这急促而颠簸的步伐之中,谢长缨渐渐觉出了心口隐隐的绞痛。
“唔……”
那绞痛愈演愈烈,直至她不得不驻了足,按住心口吃痛地俯下身来,沉沉地喘息着。她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与那咚咚的闷响交织着,近乎刺痛地萦绕在耳畔,掩去了周遭的一切细碎声响。
也恰是在此时,她在耳畔嘈杂的声响之中,忽而隐隐听得身前有熟稔的声线叹息似的开了口:“长缨。”
谢长缨猛地一惊,霍然抬眼,在一阵轻微的眩晕之中,辨认出了来者的面目:“……堂兄?”
她愣怔了片刻,忽而直起身来攥住了谢徵的手臂,疾步向前跑去:“堂兄,我们……快回去……”
一语说罢,谢长缨却是连自己都暗自诧异起来:她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开口、又要回到何处,然而这些话却又好似是真真切切地从她心底流淌而出。
杂乱的脚步声沉沉回响于荒野之上,谢长缨攥着谢徵的手臂踏过渐趋皲裂的泥土,而四下里的迷雾不知何时已缓缓散开。
她赫然见得血练横空、赤幡垂落,其间或隐或现的,是广武城空无一人的街市。早已失了窗纱菱格的门户如纯黑无光的眸子一般,诡异地注视着他们。
谢长缨拉着谢徵在这片熟稔的街道中奔跑起来,四下里的屋舍楼台随着她的脚步逐渐开裂倾颓,废墟之上有暗红的火光次第而起,残破的墙壁在凄厉的尖啸声中猝然倒塌,火舌毕剥地点燃经幡又循着幡布游走攀爬,与赤色蝴蝶般的灰烬混作一处,直冲天穹。
她用尽了全力向城外奔跑,仿佛预感到自己正要失去什么。
身后被她攥着手臂的青年久久不语,谢长缨提着气一路跑过倾塌的街市与燃烧的城门,来到了川流静寂的滹沱水畔。
那河水却也泛着同样深沉的殷红色。
待得此时,身后的谢徵终是轻声地再次开口:“长缨,去何处?”
“去……”谢长缨翕动着双唇,却也是默然了许久,混沌的思绪方才有了一线清明,“不,回洛都——我们回洛都……”
“长缨,”谢徵却是站定了脚步不再前行,音调中蕴着难以言说的缥缈,“你想回洛都么?”
谢长缨也不由得驻足回身,看向了正垂着眼眸的谢徵,心口异样而浓烈的绞痛再次袭来:“……是,与堂兄一同回洛都。”
“长缨……”他却忽而摇了摇头,低声笑了起来,“有些迟了。”
谢长缨蹙起了眉头,却不知是因疼痛还是因这异样的话语:“什么……”
谢徵抬起眼来,微微扬了扬唇角,笑意中是从未曾见过的柔和与哀伤:“回去吧。”
他话音未落,忽地反扣住谢长缨的手腕,猛地将人推了出去。
“堂兄——”
谢长缨猝不及防地跌入河流之中,腥甜的气息霎时溢满七窍,她却未觉窒息。
她蓦然睁眼,幻象如潮水退去,神思一瞬清明。
层云翻涌之间,是一角冷白的朔月。
“谢徵……”谢长缨只觉额角与胸腔突突地跳动着,恰似纷乱梦境中的声声鼙鼓。她睁大了双眼,前所未有地有了一霎的慌乱,声线却已是嘶哑暗沉,“谢徵!”
她挣扎着撑起了身,四顾所见皆是沉沉夜色,春风依旧轻缓,徐徐吹绿了塬上柳叶。她声嘶力竭的嗓音弥散于山风之间,未曾激起半点波澜。
没有人回答,那个曾在意园故地的连天飞雪里向她伸出手的青年已经不在了。
唯有侧后方隐有杀气逼近。
谢长缨立时按下思绪眯起了双眼,眸光凛冽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