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菲律宾马尼拉。
正是这一年的七月,潮湿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两旁的椰子树上的枝叶纹丝不动,就像框定在油画框里的景象,碧蓝的天淹润寥廓,一望无际,人走在街上却不觉得自由,甚至窒息逼仄,鼻腔间嘶哑的呼气声吭哧吭哧,胸腔闷得要炸开来——
林芪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愈跳愈快,她下意识轻咬了一下牙,吞咽下一口唾,心中的惶骇被紧紧压制住,随着愈来愈急的呼吸倾吐出来。她的脚步愈来愈快,接近于奔跑,又像是竭力不让人看出异状,面上是一派镇定,只有偶尔扑闪的睫毛凸显出她此刻的几分慌张。
她记得高中生物老师在课堂上提起过,眨眼反射是人类对于外界威胁的本能的防御性反射,自婴幼儿时期便是如此。这不着边际的联想在此刻给了她一些没来由的放松,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高中时候的事了,那实在太遥远,高中毕业后的时光又太充实,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回想。
当然,令她放松一些的不仅是这没来由的联想,还有更为重要的是,她现在距离中国大使馆只有三千米不到的距离了。
这段路她已趁着午休时断断续续摸过七次,她知道再往前一些是一家福建人开的酒店,前同事在逃亡路上前去寻求帮助,酒店老板一个电话就卖了他。这在菲律宾不是什么少见的事。再往前拐角一些的地方,隐蔽处,树荫里,则是一条小路,路两旁全是张牙舞爪的榕树,枝条虬张铺开,像吞人血肉的怪物。
这怪物干瘪倒人胃口,在炎炎夏日里带来一阵阴冷。所幸,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并不信这些,这路再阴冷,也总比困在马尼拉的大厦里好。
三个月前,她从上海一所大专院校毕业,入职中国一家小公司,公司业务线凌乱,不到半年因大环境不好部门裁撤,陆陆续续终于还是裁到了她头上。不得已她在家待业,时间飞逝,转眼快半年,从前的存款只出不进,她已不再是学生,怎好意思再频频要家里的钱。父亲是个货车司机,一个五大三粗的传统中老年男人,已是接近于退休的年纪,有一回偷摸和她说,要么在家好好备考,提升学历,家里不着急她赚钱,供得起。
她当然知道这是一条正途,也隐隐知道父亲一直心有遗憾和愧疚,她幼时直至初中毕业前成绩还算是相当不错的,只是确实对学业也算不得上心,又加之长得漂亮,花在学习上的时间和心思越来越少,不出意外,获得的学业上的回报自然也越来越少。这是很公平的事,林芪也遗憾,但不至于走不出来,只是她父亲这两年因为身体的缘故渐渐跑不动长途,在家里歇的时间多了,也会空着刷刷短视频,知道了一些所谓的教育理念—
他将她那不出众的学业成绩全然归结为家庭原因。
她父母很早就离婚了,父亲后来又续娶了一位妻子。妻子年轻,也没什么文化,他更不提,常年在外运货,对小孩教育上疏忽太多。
她父亲总是羞于明说,她自然也不便解释。
她更知道父亲所谓的供得起有多么的勉强,她的家庭和中国无数个普通家庭一样,吃饱喝足不成问题,但再要赡养一个不做事的劳动力就很有些艰难了。父亲前些年做长途收入高一些,但家里开支也多,她的学费、家里的家用、亲戚的人情往来,样样要钱,攒下一些他们退休用刚刚好,或者怕还是不够。这些年长途跑不动,收入更是锐减。
因此,她听听便过,并不打算当真为家里添麻烦。
大专院校的学历背景在上海确实不太够用,幸好她上学期间实习兼职经验多,也算是陆陆续续收到了一些面试,有面试通过的,她揿计算器一算,这工资,除去市区的租房成本,连平日的吃饭钱也不够。
这些工作机会也算不上有前景,每年的涨薪更是不值一提。
正在犹疑之际,她收到了他男友、哦,如今算是前男友了,陈斌的电话。陈斌同她一样,两人是学校里同学,毕业之后,陈斌一直没能在上海找着工作,干脆回家乡去找机会。对此,她是有些失落的。
她是上海郊县人,也是家中独女,父母没有明说,但当真没有考虑过出省工作。陈斌当初亦是一心想要留在上海,两人曾经的规划至少大方向上是一致的。不过人总是会变的,这倒也不能怪人家。
陈斌不愿为她留上海,她亦不愿跟着他回他家乡。
两人各有各的考量,各有各的自私,关系僵持在那里,平日里只微信联络。
这关系就像一根细绳,随时都要绷断。这一日,陈斌如常和她联络,她才知道陈斌竟已在菲律宾待了三个月了,在一个叫马尼拉的城市,这城市她只听说过,但很难想象,这距离她太遥远。陈斌说,马尼拉华人很多,对于中国人生活不成问题,更关键的是薪资很高,他在这里一年能挣上海三年的工资。她半信半疑,陈斌从前是个踏实可靠的性格,不像是个喜欢夸海口的。
她是法语专业的,从前学长学姐确实有通过外派赚钱的,但大多都是前往非洲,菲律宾倒是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