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粒沙
涂山璟找了一个搬家公司,将他的物品全部打包带走,一个也不留。
他知道自己是时候该离开了,干干净净,不留痕迹地离开。
巨大的落地窗倒映出涂山璟暗淡无光的面容。
他站在那里,最后一次俯瞰城市里的万家灯火,点点亮起。
相柳双手环抱站在他的身后,眼神讳莫如深。
静谧的空气流动在两人之间。
良久,涂山璟先开口,说:"房子留给小夭,这个地址会定期送来精酿珍酒,都是她喜爱的。"
相柳淡淡地说:"我们不住这儿。"
涂山璟自嘲地笑了下,"知道你们要去浪迹天涯,可我总想为她留点什么。"
他回头望向相柳,恭敬地行了个礼,"九命相柳,还未感谢你当初的救命之恩。"
相柳漫不经心地看向别处,说:"早就说了,涂山家的狐狸没用,没想到竟这么没用。你和小夭轮番着赴死,着实让在下大开眼界。"
涂山璟直起身,并未在意,而是说:"可你还是选择了我,不是么。"
空气再次静滞下来。
远方的山上烟雾缭绕,偶有鸟群飞过,翻山越岭。
涂山璟说:"小夭害怕寂寞,平日里多陪她说说话。你若能将我表达情爱的三分之一学了去,小夭也不必受如此揣测试探的折磨。"
相柳挑眉,不屑地说:"学你?弱不禁风,拖泥带水,还是连句话都需贴身婢女传达。"
涂山璟苦笑了下,"你说的都对。"
须臾之后,他说:"你可知小夭为了确定你爱她这件事,付出了多少努力。"
涂山璟将小夭如何引血输灵给清水灵镜,
如何忍受钻骨吸髓的痛生生撕抽掉驻颜花和灵力,
如何满目疮痍地炙烤在螭吻的火里,
如何一心求死地沉溺于海底......
尽数讲述与他听。
语调和气息尽量维持平静。
相柳的眉目渐渐凝成乌云压顶的山峰,怒火、悲伤、震惊在他的眸中闪烁。
因为这些细节,她在同他讲时,全部悉数跳过,即便提到也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我救小夭回陆地的时候,她仅剩一息尚存。浑身肌肤尽毁,严重烧伤,遍体鳞伤......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扛过螭吻的噬咬和火焰,只知她为了见你一面,几乎流干了全身的精血......梦境幻灭后,你消失了......连带着她求生的意志,一并消失了。"
涂山璟声音哽咽,艰难地咽了下喉头,似想压抑住体内涌动的伤悲。
"相柳,她在海边枯等了你三十七年。人虽救活了,心却死了。
小夭如同行尸走肉般日日痴望着大海,不言不语也不听,整整三十七年。
只有在下雪的时候,她的眸里才会燃起一丝光亮。
我用尽了一切办法也没能让她开口说话,迫不得已我只能寻觅世间能恢复狌狌镜回忆的方法,可根本......没有办法转圜。看着她日夜反复地拿在手心揣摩擦拭,心中很不是滋味。"
相柳的表情苍白得如月色清辉,他感到人的心脏不同于妖,血肉之躯五脏六腑皆不受控地震动痉挛。
他缓缓开口,"所以......你骗了她。"
"是。"涂山璟说,"我骗她狌狌镜能感应到你,只有让她觉得你的魂识还存在这世上,她才会有活下去的意志。终于她想起还有忘川之地,能寻求转世投胎的你。"
"只是,世间如此之大,要找一人犹如海底捞针,谈何容易......"
涂山璟停下,转身望向窗外茫茫夜色。
起风了,清冷的晚风吹干他脸上的泪痕。
"可她竟然真的,找到了你。"
涂山璟落寞的影子被拉长,他喃喃地说:"你可知前段日子她为何夜夜迟归?"
相柳轻抬眼皮,自那日射箭场后他能感受到小夭情绪的变化,变得深沉而低落。
他大致猜到了七八分。只是如今肉体凡胎的他能做什么,相认又有何意义。
倒不如给她一些消化和接受的时间。
涂山璟的肩膀似乎被四周的黑压得沉痛,连语调都拖沓了些。
"她去请求新任王母......自断神族根灵了。"
听闻此言,相柳的身躯不可置信地一震,他的黑眸瞬间变得凌厉。
"你说什么?"
涂山璟却没再回答,而是走到一个深棕色柜子前,从里面取出一瓶青蓝釉面的酒壶,递与他。
暗夜中,这只小巧的酒壶透光透影,相柳一眼认出它。
当年他答应小夭帮轩转移蛊虫,她一时只顾着开心跳跃竟将酒壶落在小河边,后被自己拾了去,日日挂在防风邶的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