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伤亲友
“遵命。”
不久,一个小孩重重跪伏在她面前道:“叩谢长官大人,让我族人入土为安。”
“抬头。”
“是。”小孩直身长跪,体态端正,教养颇佳。
她蓬头垢面,难以辨别年纪,不合身的衣衫破破烂烂披在身上,冷风间起,直直吹鼓她那脏污的薄衣,令她瘦弱的身板不受控的微微发抖。
“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王五,今年八岁。”小孩语声低怯,但污糟的乱发下一双眼睛却匀净得黑白分明,透着韧劲。
“王五?”杜泰笑了笑,“你排行第五?家里原来有几口人,现在有几人?”
“是。”王五点头,仔仔细细掰着手指头,“家里原来有……三十一人,现在有我,七妹、八弟和奶奶。”
“其他都死了?”
“嗯。”
“村子就你们一户?”
“是,村子前年受了水灾……一月前乡亲们死光逃光,只剩我们了。”
南州前郡守谢仲文奉杨厉帝之命修建定风大坝,历时五载,方始竣工。然因官吏层层盘剥公款,大坝试行之日当即倾圮,江水泛滥成灾,疫病横行,方圆百里田畴村落无一幸免。
“我记得因那水患,五州流民直涌京都。”杜泰单手撑额,中指轻轻敲击脸上的半边青铜面具,“别人都逃荒去,你们怎么不走?”
王五答,“老人家不舍故土,原来想着给奶奶养老送终后,和二哥、阿爹一起,带着七妹、八弟去京城的,可没想到……二哥和阿爹他……”
八岁的孩子,再怎么克制,终是忍不住低低啜泣起来。
“生死有命节哀顺变,好女儿顶天立地,这么丧气做什么。”青铜面具下的眼眸沾染了一点悯惜。
她解开身上披风为小孩围系,像提粽子似的将人拎起来,居高临下地拍肩,“这东西送你了,好好活着。”
活着,才有希望。
“长官大人。”小孩眼眶湿红,见眼前官兵颇为和善,便大着胆子哀求道,“恳请长官大人帮我寻人!”
“寻谁?”杜泰还未说话,反倒是她身旁的下属先齐声问询道。
小孩身世悲惨,不卑不亢,令她们纷纷想起了自家阿媦。
“寻我奶奶,平日里她早该回来了,可是今日她到酉时仍未归,请大人们帮我!”
“去问问哨兵吧。”杜泰吩咐左右。
若不是为照看妹弟,这孩子应不顾凶险早早奔赴山林了,倒是孝顺。
“谢长官大人!”王五再度拜谢道,漆黑的瞳仁闪烁着欣喜的光。
不稍片刻有人来报,言语有所顾忌,“头儿,有情况。”
杜泰瞥了她一眼,示意附耳过来,听完后唇角上扬,露出一个微妙的笑意,她转头看向王五,“喂,小鬼,你奶奶快回来了。”
王五不明所以,却见戴着青铜面具的女子遥指她背后的青山,弯唇道,“四柱香后便可见到。”
但四柱香过后,王五未见她的奶奶,反倒见一位极美的异域郎君盈盈推门而入。
男子一袭淡金色长发用条银色丝带轻轻挽住拢在右肩,修眉端鼻,眸子蓝若碧海泛着浅淡的笑意,气骨绝世孑然风华。
看得庭院众人乱了心神。
他顾首问道:“老人家,是这里吗?”
在他身后是一副担架,头尾为两个壮妇所抬,担架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极是极,有劳郎君了。”
“奶奶!”王五瞪大眼睛,三步作两步冲上去,“您怎么了。”
“无事,小五快谢过这位公子,他救了我。”
女孩闻言,恭恭敬敬拜了一礼,“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异域男子唇角微翘,如是说着,眼神却飘到杜泰身上,眼波流转,漫不经心。
杜泰百无聊赖地斜倚槐树,冷观来人,可身形却不松散,自成一股肃杀之气,扯唇笑道:“若在下不曾眼拙,公子应是无名楼的掌柜。”
“放着崶京城日进斗金的生意不做,跑到这穷乡僻壤做甚?”
她眸光审视,一字一板道:“难道说,南州藏着更大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