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功
楚弦强撑着自己远离了问柳山庄众人的视野,翻过两座土坡后,终于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伏倒在骆驼上。
算算日子,虽然离立秋还远,但服过浮屠叶,到底有了些影响,让本该立秋才开始的散功提前到来。
她从随身的行囊中掏出一颗药吞下,体内的内力乱窜,整个身体跟被撕裂了一般,她只能大口喘息,尽力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浑身一阵冰一阵热,到得后来,跟从水里捞起来一般,衣裳都快湿了个通透。
她趴在骆驼上,虚弱地睁着眼,看着自己身上的汗水混着身上又裂开的伤口淌下的血,滴在骆驼行过的脚印上,瞬间蒸腾成一丝水汽,残留下点点的红斑,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只有一缕意识还强硬地指挥自己一定要抓稳这只骆驼,否则死在这茫茫荒野中,谁都无法知道。
“就不该答应姓韩的这鬼日子干这种活,遭罪的还不是我!”
楚弦边大口喘气边嘟囔着大骂,用以维持已经极其虚弱的精神。
腰间有药可以让她舒服些,但需得半个时辰后才能服用。
此时此刻一片人迹杳然,半个时辰后她还有没有力气吃下那颗药都是未知。
她努力坚持了许久,终于还是在一阵疼痛中短暂失神了片刻,从骆驼上滚了下来。那骆驼不是自己家养的,身上少了重量,只觉得轻快,撒蹄子逃得贼快。
楚弦这会儿已经没力气开骂了,只能努力翻过身,避免自己被满嘴的土沙给憋死。夏末的太阳虽没那么烈,却也足够毒。
但即便如此热,而她刚才吃的那颗药也会让身体发热,她仍旧觉得身体的深处像是盘旋着一块千年寒冰,化不干净似的,冒出丝丝寒意,侵染着她的心绪。
一会儿是冰天雪地中沾染了鲜血的凄烈景象,让她跌落无尽黑暗之中。
一会儿是江都断桥上那个玉面少年郎宛如神祇一般向她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拉出地狱。
还有漫天的飞雪和泣血的花瓣。
二百三十七具尸体。
掉落的面纱。
惊痛的眼眸。
她好像回到了那一天,看着那双眼,忽然在想,如果知道未来是这样,那个时候,她还会不会一意孤行?
忽然又嗤笑自己,当年做决定的时候,早就知道未来是这样,此时后悔,未免有些矫情。
只是有些可惜。
她抚上那双眼眸,从来都是冷静的,淡然的,温和的,雅致的,谦谦君子模样的清冽眼眸,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染红了,让她觉得有些脏。
跟着又觉得心里揪疼,它不是被什么东西给弄脏的,是被她弄脏的。
是她的错。
她该道歉的。
她唯一的遗憾,或许只是,还未正经跟他说一声……
“溯川,是我错了,对不起。”
她的手颤抖着,摩挲着泛红的眼角,微微叹了口气。
韩溯川抓着她的手,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了?是浮屠叶?浮屠叶的原因?为什么会这么烫?你回答我!回答我!楚弦!!”
“唔……还是个会说话的幻觉……老天总在这种地方厚待我……”楚弦笑了一声,气息越发微弱。
她的身体实在是烫得厉害,绝不是一般的发热,韩溯川刚一找到她,就看到她在说胡话,手摸上她的脉门,更是被她体内乱窜的内力惊得失语。
那些内力像有生命一般从她的身体里往外窜,且真的在逐渐消逝,从他找到她到现在,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她的内力已经丢了三成,且还在继续消失。
这般下去,不消多久,楚弦会真的成为一个毫无内力的废人。
他曾经也有些摇摆不定,楚弦成为一个废人,中原武林盟那些蠢蠢欲动的门派便不会因为他娶她而发难。但若是她真是一个废人,还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他又要怎么保住她?
而他此刻什么也想不出来,脑子跟浆糊一般,有片刻的发懵,而后只能司马当活马医地将自己内力传入她体内。
很奇怪的是,他的内力一进入,楚弦体内跟野马一般狂奔的内息就平静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好歹暂时稳住了她。
楚弦这会儿又恢复了部分神志,但仿佛仍在那个梦境中挣扎不出,软糯的语调是她撒娇时才会出现的。
“别生气了好不好,下次不会了。唔……可能也没有下次了,我好像……这次真的没办法再脱险了。我在一个没人地方,没人救我,只能等死呐……”她顿了顿,眼眸中的光熄灭了一瞬,而后暗淡的双眼不知望着哪里,也不知将他认成了谁,“侠士……如果我死了……能不能将我埋在江都啊……我喜欢江都,那里有我喜欢的人,我想陪着他……虽然他可能并不想看见我……但我……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楚弦好像哽住了一瞬,扁着嘴,有些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