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应昭昭转头又在找些什么,最终从檀木匣子中拿出一个坠子,玩笑道:“次兄和清袅阿姊早就打好商量了吧,一个送尺八,一个送尺八坠子。”说罢,她露出笑容来,将坠子穿过尺八尾部的小孔,系在了上面。
“昭昭说的倒是在理。”应映宗附和道。
应观也在一旁乐呵着,当事人却不知所措,急吼吼道:“几年不见昭昭胆子真是愈发大了,还打趣到了次兄头上。”
玩笑过后,应观提起了正事,道:“昭昭,今日是你的生辰,亦是你阿娘的祭日,收拾收拾咱们好去祭拜。”
应昭昭哪敢忘了这事,二话不说将东西收拾好,换了身素色襦裙披上白色兔绒斗篷,随着父兄们出了府。
这雪像是通了人性似的,又时有时无地降了下来,使得山上的积雪不会那么快消融,好比天地同悲。
来到罗二娘墓前,积雪堆在墓碑上,也将碑脚埋没了些,墓碑前放置的祭品也被雪独占,就连墓身也被完完全全地盖住了。墓的两旁各种有一棵梅树,傲雪开放的红梅点缀着这肃静清冷的地方。
父兄们正在布置香火与祭品,应昭昭伸手仔细将墓碑上的积雪扫去,不想让阿娘被阻挡半分视野。待几人布置妥当后,兄妹三人先是各自磕了三个头,后应观抚着墓碑自语了会儿。
“二娘啊,今日咱们的昭昭便是及笄了,咱们早该给她择婿了,都怪我常不着家,才搁置到了现在……。”
“二娘啊,今年梅园里的花开的比昨年更盛,我可没有偷懒啊,我把它们照顾的好好的,你得空也记得回来看看。”
“二娘不必忧心,母亲身体挺好的,不过就是老毛病,咳得厉害,要是你还在就好了。”
……
每年来此,应观都难免落泪,想念罗二娘是其一,其二便是愧疚之心——他未能见上罗二娘的最后一面。
往年应昭昭来此也会哭成个泪人儿,说上大堆的话。今年她既没哭也没说话,只是拿出次兄送的尺八,在阿娘墓前吹奏了一首曾经阿娘教给自己的曲子。曲声悠扬,在山中轻声回荡,伴着落雪,一点一点堆在阿娘墓前,仿佛一切思念尽在曲中。
罗二娘年纪尚轻,身体也还算的上康健,怎的就在二八年岁离了人世?这还要从十年前说起:
天成元年,前太子李崇身陷政治囹圄,曾私下联络应观出手相助,众人皆知这是圣人在背后打压李崇,纷纷避之唯恐不及,应观虽与李崇有些交情,但此事关乎一家老小的性命,自然也不例外。后李崇从这场危机中得生,便寻机报复应观。同年九月,罗二娘携幼女应昭昭南下江南,途中遭遇埋伏,在家丁与杀手搏斗的过程中,年仅五岁的稚童应昭昭不慎坠湖,罗二娘拖着受伤的身子跳下湖中,却久久搜寻无果,绝望之际,路过的温家马车停了下来,马车中传出一名男童的声音,问道:“请问你们是在找一名小娘子吗?”这名男童正是温家二郎温浦阳。自那之后,罗二娘的身体每况愈下,仍是不忍让远在陇右道的应观知晓,以至于应观无论如何快马加鞭都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一场政治闹剧,最后害得三个孩童失去阿娘,一个远在边塞的郎君失去娘子。可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罗二娘之死的真相,应昭昭也知道,可是她能怎么办,李崇已经死了,八年前就已经死了。于是她将罪责归咎到自己身上,如果自己当时没有坠湖……
可这盛世大唐背后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远远不止于此。身居高位者视权力甚过于人命……
三人祭拜完已近日落时分,雪已经停了,不过还得赶在昏钟敲响前赶回府中,收拾好思绪便匆匆离去。
裴无端驾着马,远远便瞧见大理寺外被一群披着甲胄、手执锐剑的朔方军围着。整个大理寺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被堵在了里面,被迫在大理寺里待了一夜,连早朝都没去成,个个怨声载道。大理寺卿尹琢正一肚子的火气正愁没地释放,见幕后主使裴无端缓缓行来,立刻破口大骂:“裴无端!你这竖子好大的能耐!眼里可还有朝廷?可还有当今圣上!”
众人都替尹琢正的话捏了把汗。
裴无端缓缓下马,赔礼道:“尹老,职责所在,多有得罪。”
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住了。虽然裴无端才归京几日,但朝中谁人听了他的名头不发颤。为何裴无端独独对这满头白须的老头儿如此礼数有加?
尹琢正这个人,一把年纪了还有如此胆量与气魄是有原因的:他辅佐了两代帝王,还是前太子李崇的恩师,也正是这个名头,让本应官至右相的他受到了牵连,但他为人正直、德高望重,从不参与任何党派之争,因此就连当今圣上都得尊称他一声“尹老”。
可裴无端敬重他,仅是因为他曾直触龙颜为前太子李崇辩白。
尹琢正见他颇有礼数,不似朝中传闻那般目中无人,心中的气也就消了大半,“你也莫说老夫为难你这小辈,你这样派人围着大理寺,已经严重扰乱了朝廷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