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旁边宫医见了,不由大感诧异。
心想夫人尊贵之身,他们尚且不敢观视触碰。
还要经由产婆接生。
这野医一来就上手,怕不是想借机占便宜。
但此危急关头,人人畏惧。
总算盼来个能替他们承罪的,只巴望他越放肆越好。
驴老医详加诊视,出来回报:
“夫人早产,实是养护得太好了,滋补促生,胞水过多,推挤胎体,又因枕位偏低,久站之下,胞浆流出,以致早剥,胎位倒是好的,之所以推生不出,是因腔骨狭窄,产道异常,先天如此,就是用再大的力也过不去,强娩不来。”
那老宫医听驴老医这番话,当即知道这是个有真知的,不由出了一头冷汗。
既怕他说得不准,又怕说准了,被他抢去功劳。
忙道:“夫人头胎低位,老臣一早施以正位利水之法,看来颇见成效。”
殷王却不关心这些,只问驴老医:“依你所言,强娩不来,必要开腹,你有几分把握?”
驴老医道:“产妇体气尚佳,但动刀难免惊吓,最好有亲近之人在侧,以作慰藉。”
殷王道:“她有近侍,可去相陪。”
韩姬闻言大骇,把头硬压在地,瑟瑟回道:
“婢子只是个下人,寻常伺候得小心,才得娘娘多看两眼,已是大幸,哪有福气攀甚亲厚,能跟娘娘说上话的,从来也没几个。”
殷王想她虽藏避祸之心,说得倒也不是全然无理。
一转手,指向田夏:
“你去吧。”
田夏早前对殷王透露自己随营救伤的事。
众人又当她是小妹密友。
自然不便推脱。
她当然也不想推。
忙领下旨意,走到师傅跟前行礼问好。
驴老医横她一眼,见装得文雅,贼眼溜溜。
还是以前的德性。
没作搭理,直入内棚。
田夏屁颠颠跟了过去。
小妹看到田夏,开口就冲:
“哟,来给我送终了,可乐坏了吧。”
田夏见她小嘴还利索,哪是要死要活的样子?
只是这会儿没心思跟她逗话。
坐到床前,把她汗湿的手,握进掌心里。
小妹感到田夏用了力,把自己手捏得很紧。
鼻子一酸,不自觉就反握住。
田夏倒有点儿受宠若惊了,安抚道:“不怕,师傅手艺当世无匹,睡一觉就过去了。”
其实哪有不怕的道理?
但小妹纵使不敢放开手,嘴仍倔强:
“我怕什么?一觉睡死过去,反倒安生呢!”
又对驴老医说:“你可别像这些没用的,缩手缩脚,反耗得我白受罪,只管当作宰猪,下手利落些,我怎样都好,要是折了孩子,等我做鬼了,专蹲你床下,还有你、你、你!轮着蹲!”
她把视线能及的人都扫过一遍。
又开始叨叨数落各人的“罪状”。
田夏心想小孩儿越紧张,就越爱说胡话。
发泄出来才好。
反正一会儿灌下麻药,总会闭嘴。
能发声时就多发一点。
驴老医把前事准备妥当。
更衣包头蒙脸,束袖净手炙刀。
叫进宫医,供他随时使唤。
那些宫医始终秉持先臣后医,尊卑有分的理念。
少有真正接生过的。
迫于殷王明令,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打下手。
驴老医叫人除去掩帐盖被,增架灯火照明。
等小妹迷登过去,把沸煮过的尿管置入。
指取下腹位,层层剖剔,直至露出膜囊。
火针烙口,破膜放出羊水,即以药捻引流。
眼见孩子体量不小,发育甚全。
全不似早产弱质儿,大补也不是全没好处。
就在剥胎时。
小妹突然头往后仰,喘息急促。
那老宫医本来盯得目不转睛。
见驴老医手法娴熟,想来母子俱可安好。
心中畅然,一舒百舒,大感宽慰。
这下惊见产妇出现危症,只恨自己虚长这么大岁数,白读那么多医书,更空长了一双废手。
急道:
“该如何是好?”
“不妨,一会儿就过去了。”
驴老医掌托婴儿胸腹,清理口鼻。
那娃儿吐出羊水,“哇”一声大嚎起来。
声音洪壮。
就在孩子第一声啼哭回荡在世间。
小妹长长舒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