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重

“不必，随她去。”

顾北辰正坐在车厢中靠着车壁假寐，手中是精巧的紫铜捧炉，炉身外裹着厚厚的织花锦袋，从里头不断递出阵阵暖意。

“可殿下......”

“怎么，我说的，你听不见？”他的声音略沉了几分。

“宋安不敢。”

即便隔着扇车门，宋安仍是后脊一凉，感受到身后渐起的寒意，他丝毫不敢再有违逆。

待马车缓缓行至北辰王府门前停下，车夫麻利地从车后取下步梯，妥善放置在了马车侧面，供顾北辰下车踩踏。

可等了许久，车内仍未有动静。

宋安便走到窗牖边，恭声提醒：“殿下，到王府了。”

顾北辰闻声未语，只是推门下了马车。

他一手执着紫铜捧炉，另一手接过宋安递来的纸伞，身上未沾半点风雪，可脸色却不似想象中的红润，反显得有些苍白。

“殿下。”

见他下车，早早候在王府门外的老管事石伯顺着台阶疾步而下，忙迎了上来，“您可算回来了，今日天寒，去了这许久，老奴看您脸色有些不好，可要去宫中请江太医来瞧瞧？”

“无碍，回府休息即可。”顾北辰语气虽平，却显出了少有的耐性。

“我可为你撑伞。”

顾北辰身后忽传来一阵清冽而坚定的声音，引得众人皆是齐齐回头，连带着府门外值守的侍卫，虽仍直立着身子不敢妄动，却也忍不住偷偷瞥过眼去打量来人。

其实，比起眼前这赤足踏雪而来的小女郎，更令他们震惊的是，她竟然用了“你”这一字。

姜鸢走得气息不匀，生怕赶不及顾北辰入府，情急之下，只顾着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出口后，她也觉得似有不妥，可已来不及细细考究。

她一瘸一拐地上前几步，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我并非郎君口中的无用之人，往后，我可为君撑伞。不止于此，浆洗缝补、烧火做饭，我都可以，只求郎君收我入府。”

宋安有些迟钝，初初一听，不懂她是何意。

但看了自家殿下手中的纸伞后，他立时明白了姜鸢所指为何，不由地面露嘲讽，“你懂什么，我家殿下从不许旁人撑伞，就凭你也想......”

“宋安。”顾北辰冷声开口，眸中含着丝丝不悦。

“殿下，宋安失言。”他被眼前这人气得乱了方寸，竟将自家殿下的喜恶冲口而出，宋安自知犯了大忌，慌忙低头请罪。

顾北辰沉着脸，未出声。

石伯瞧着情势不妙，赶忙劝说：“殿下，这外头天寒地冻的，还请先行回府吧。”

宋安躬身立在一侧，闷着头不敢吱声。

可石伯眼见着顾北辰就要入府，又看了眼依旧赤足立在雪地里，双足冻得浆紫的小女郎，为难地不知如何是好。

瞧着她年岁尚小，不过十七八的模样，数九寒天里，身上却只穿了件单薄的衣衫，石伯心中委实不忍，试探着上前，小声询问：“殿下，那这女郎......”

“爱在外头，就由她，冷了饿了，自然会离开。”

顾北辰言语间未生一丝波澜，待他直身进了王府，宋安也紧随其后，进了院子。

这结果，是意料之中的。

世人皆知，北辰王府从未有自外头收侍女入府的先例，何况眼前这女郎，瞧着发色，应是个晋人，石伯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转身对车夫道：“快将这车拉去后院，今日怎好端端地驶这驾马车出门，破破旧旧的，白让殿下在外头受了这些冻。”

“您老有所不知，这是殿下今日......特交代的。”车夫颇无奈地低声回道。

石伯语塞，他虽是看着顾北辰长大的，可近年来却愈发看不懂他的行事了。

他只得对着车夫宽慰一二，“快去将车拴好，也给这老马多喂些粮草，今日都辛苦了，领了赏钱，下去好生歇着吧。”

车夫得令，麻溜地拉着马车往边上的角门方向去了。

顾北辰一转身，彻底隐没在了高高的院墙之内，望着一瞬空空的府门，姜鸢默然垂首。

她并未留意到面前二人的对话，只觉得四肢百骸被这寒气漫遍，而眼眶里却惊奇地染了温热湿润。

最后的希望，难道就这样轻易地被湮灭了。

她的思绪很乱，像团细麻拧在一块，本就虚弱的身体历经方才的跋涉后，显得更加不堪。本能驱使着她靠上身后那堵高大却冰冷的外墙，渐渐下坠的身子，令她只得靠着墙根勉强坐下。

石伯一回头，见她这般情状，生怕她冻出个好歹，走到身旁好意劝解道：“小女郎，你还是早些回家去吧，留在此处也是无用的。”

姜鸢神情木然，并无反应。

石伯无奈地轻叹了口气，看来这小女郎真是铁了心了，可话又说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