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重
顾北辰转过身,目光利得似带了尖刃,毫不留情地剜了眼苏鹧。
被他这锋锐的眼神一戕,苏鹧连咳了几声,旋即抬手放在自己唇边一拉,表示噤声,忍着笑不敢出声。
一旁的宋安,脸拉得更长了。
姜鸢斜眼瞧着,深觉此刻似乎只有驴脸,能与之相较。只是她不明白,为何这人看自己总带着股不善,往昔二人似乎也并无交集。
“这位女郎,若说报恩,我方才可是也为你仗义执言了,你怎就忘了我。”苏鹧清了清嗓,一本正经地背起手,板着脸对姜鸢郑郑道。
他转而长眉微挑,对着顾北辰上上下下一顿打量,露出一副“我哪儿比不上你”的不可思议神情,补上一句,“偏还惦记上了他?”
“苏郎君的恩情,阿鸢自然也是记得的,若哪日苏郎君落了难,我定当倾力相助。”姜鸢满目诚挚道。
她蹙眉似是经过一番激烈的挣扎,才颇感为难地继续,“不过今日,救下阿鸢的终究是这位郎君,所以......”
她故意放缓语调,顿了顿,抬眸去瞧顾北辰的反应。
顾北辰的眼睫,似有一瞬轻颤。可转瞬,他幽深的眸光只淡淡扫过姜鸢,带了些惯常的冷漠与疏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是了,这才是他,一如少时那般与人疏淡。
这世上也的确没有东西,值得他为之牵动喜怒。
苏鹧内心大喊救命!
哪里来的小女郎,一张嘴生得跟那顾允之一般毒舌,俩人倒真像是一个门子里出来的,居然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什么等他遭了难,她定赶来报恩。
那岂非是泼天大难,如此报恩,他也不敢收啊。
最要命的是,她说得似还有几分道理,令他一时无从反驳。
“不对。”苏鹧似是猛然抓住了什么,惊呼道。他指着姜鸢下意识发问:“你这小女郎......是如何知道我姓苏的。”
这人憋了这半晌,竟只想问这个。
姜鸢垂眸轻笑,白腻的皮肤在日光下显得格外莹润,浅笑间两颊渐渐浮起两片淡淡的胭红,宛若初绽的山樱,含着羞粉。
粲然的笑意似是明珠生晕,可落在顾北辰眼里,却并非如此,他只觉有些灼目,不禁微皱了眉。
“这街岸两侧的铺子,有大半儿都是苏家的,此处何人不识苏郎君呐。”姜鸢对着苏鹧认真解释。
“原是如此。”他恍然大悟道。
可下一瞬,苏鹧心中更觉受伤,如此说来,这小女郎明知他是何人,竟还对他毫无兴趣。要知道,自小到大,但凡是知晓他身份的女郎,就没有不为他魅力倾倒的,可眼前这人,很明显,压根儿是没把他放眼里。
他深叹了口气,满目同情地望向顾北辰,如老父般抬手重重按了按他的肩头,一副我尽力了,你多保重的神情。
苏鹧确已尽己所能,只不过姜鸢的目光,自始至终一瞬未移,尽数落在了顾北辰身上。
她很清楚,这是唯一的机会,错过这次,若再想接近,便是难如登天。
“望郎君,允我报恩。”见顾北辰迟迟无言,她只得再次厚着脸皮,出声恳求。
“无用之人,我不需要。”
他的眸子平静而清明,未给予姜鸢半分商榷的余地,甚至连片刻停留的眼神也无。
“我并非......”
姜鸢刚想开口分辩一二,静立在侧的宋安却断然阻止道:“女郎,我家殿下说了不需要,还请你自重。”
此话一出,饶是她面皮再厚,也只得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眼见着三人上了马车,姜鸢一时无措,手中的力道不自觉收紧,纤白的指尖一点点嵌入手心,她一下醒过神来,未有片刻迟疑,赶忙追了上去。
与苏鹧那乘马车不同,顾北辰的车驾用得是匹已入暮年的老马,细察之下,马的左前蹄似还有旧疾,是以走得极慢。
若是常人着履快步而行,或许能轻易跟上。
可此刻的姜鸢,赤足在雪地里走了许久,积雪下掩藏的碎石,早已扎破她的脚心。
自脚底升起的寒意,还在不断加深,她咬着牙,蜷起厚雪覆盖下的冰凉脚趾,一步一步走得蹒跚。
灰黄的浊云压得天空昏暗阴沉,鹅毛大雪凌空而下,一片片覆上她的发丝、长睫,她的双腿冷得发麻,痛感渐失。
素色的雪地里,两道深深的车辙后,跟着一串染血的斑驳足印,像是簇簇红梅被人印在了雪里。
那片刺目的殷红还在不断加深,但姜鸢不敢停下,她必得赶在顾北辰进府前,获得他的应允才可。
“殿下,她还跟在车后,我去将她赶走。”
本以为一介女郎,冰雪天里走不了多远,可眼见着北辰王府就要到了,这姜鸢还跟在车后,宋安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想尽快替主子摆脱这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