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一圈打得微湿。
正是衡真郁。
“好久不见啊。”
她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整个人愣住了。
衡真郁看着裴偲含发愣的样子,想起十几岁的暑假。
整整一个暑假,每一天,她都坐在了记账发钱的桌子前。偶尔她会做错,被她的父亲训上一两句。她清亮的眼睛里蒙了泪水,但是却倔强地咬住嘴唇,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她已经能愉快地跟花农们打招呼了。她或者笑得像朵盛开的花:“陈伯伯,今天的花很白嘛。”被称为陈伯伯的人就乐得脸都笑成了一朵老菊花。
或者略有嗔怪地板起脸:“张婶呀,今天是不是不舒服呀?我爸说你今天的花摘得不好呀,把明天才开的花都摘来了呢。”
被叫做张婶的会不好意思地辩解:“上了年纪,毛病多。明天一定注意。”
她也跟他说话。
“多少斤?”
“四斤半。”
“二十二块五毛。”
整个夏天,裴偲含从没有说过请问,衡真郁也从没有说过谢谢。
但他想,我们算是认识的。
开学,他们成了同班同学。别说是像他这样的乡下小子了,就连一直住在镇里、县上的家境良好的小子们,都对她惊为天人。
那会儿,校花这个词还没有现在这么流行,但开学不到一周,校花与裴偲含这个名字就写上了等于号。
适应能力超级强的她很受欢迎。所以,直到开学第二周,她才在共同值日那天发现了衡真郁。她呀了一声,嘻嘻地笑:“你竟然上高中了呀,我以为你是小学生呢。”
他还没来得及愤怒或者伤感,就接到了她塞过来的扫把:“好好扫地。要扫干净哦。姐姐先走了呀。”
他得承认,长得好看的女生,就连耍无赖欺负人,也是一种可爱的行为。
至少在当时,他是这么觉得的。
裴偲含,你知道吗?你甩着马尾跑出教室的背影,让我在后来的一生里,都对扎马尾的女孩有着源自于你的好感。我不知道这是叫做爱屋及乌还是积习难改。
裴偲含见他不吭声,站了站,说:“你一直留在茉莉镇吗?”
这么一瞥的工夫,衡真郁瞧见裴偲含的眼神从自己脸上一飘就过去了:“对,还有那么多亩茉莉花田要管。”
他又补充道:“你呢,怎么突然……回来了?”
她连续加班的第八天,公司规模不算很大,但年末财务工作繁重。财务室的员工当然不止她一个,但另一个会计是关系户,任务自然全压到了她头上。
裴偲含想起出差回来,苦心筹划的选题方案,在申请审核时却被人剽窃走主题亮点,现在比她小两届的后辈,都升职加薪了,她还在原地踏步。
“我辞职了,升职的事。”她也不是没争取过,那些迹象却一一印证她的“愚蠢”。
半天,他又开口:“这样……那你就一直留在茶厂了吗?”
她的眼睛有些近视,午后的阳光又太耀眼,她眯起眼睛:“对呀,不走了。”
衡真郁回头望裴偲含,午后阳光太盛,她仰起脸,一只手遮在额头上,掩住了小半张面孔。
他看她不清。
天花板上悬挂着一丝一丝亮晶晶的水晶灯,大大小小的工艺灯串垂下来,像春天的雨水一般围绕着中央明亮的天窗。然后日光从天窗投射下来,十一月的太阳,光线干净透亮如同金子。
许久,他才答:“不走了就好。”
裴偲含看着面前的茉莉花蕾,想起一桩往事。
之前第二天来上学时,她发现自己的茉莉花开了。
小小的花,白而柔软,开得香气四溢。桌上还放了个盒子,裴偲含有些奇怪:“这是谁的?”
没人认领,她刚要送去讲台,身后的衡真郁忽然开口:“是我的。”
裴偲含连忙递给他,他却推了回来:“给你了。”
好稀奇,他居然送自己东西。裴偲含拆开,看到里面放着一面小镜子。镜子亮闪闪的,映出她一张惊奇的面孔,也映出衡真郁正凝视着她,一眨不眨的眼睛。裴偲含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他却已经转过头去。
裴偲含说:“怎么忽然送我这个?”
“你的镜子昨天不是碎了?”他不耐烦地道,“不是送,是赔你。”
他就是这样,嘴巴很硬,可她还是忍不住笑起来,上课时还偷偷拿出镜子看。讲台上,老师点名:“裴偲含,你起来说,这道题怎么做?”
虽然不合时宜,可裴偲含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衡真郁看到了,眼中也浮现笑意,可是很短,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