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逼视的不是闪光的金属, 不是大理石墓石,而是玫瑰。
——“如果报了仇,你想做些什么?”
刚下夜班的她收了伞,踏上空无一人的公交始发车。闭目养神时,Luna冷不丁想起这个她未得到答案的问题——Taralah向来言简意赅刀刀入里,但却并未追问于她。
上次Luna失眠时有所思索:若她能侥幸活下去,定是要回家的:或许,从珍宝海鲜坊望出去,仔海湾的夜景都无变改——她喜欢那里向来胜过维港;还有天后庇理罗士女子中学附近的“第五”茶餐厅不知是否健在——南浦冰室的菠萝油和蜂蜜龟苓膏总欠一丝正点的……
妄想只是妄想,第五茶餐厅可提供不了明早五点上工的早餐,迟到还要扣五百泰铢——简直白干。
再思及愈发谨慎的杨自立……
她便也没了矫情的心情。
虽然,记忆里的景色和好吃的味道不会变,她的喜欢也未曾变。
或者说,未曾有机会,变。
抵达曼谷市郊寺庙时,起初淅淅沥沥的雨滴厌恶低气压的挤榨,尽数两两相拥寻死觅活地砸下来,在伞上破碎又弹开,淋漓的声响干脆畅快,仿佛儿时Mummy在每个生日时早起煎猪排的动听。
比起从来吃不饱的晚宴,那时她爱煞母亲悄悄给她带到便当盒里的小食——以及中环泊车道旁大大小小的车仔档:她可以在Mummy和阿杰的掩护下,拉着常勤绕过衣香鬓影和灯红酒绿,雨后泥鳅般穿梭在平治们的间隙里,排在叼牙签的泊车仔后,衣冠楚楚地等一串在咖喱汁里鼾声不已的金黄鱼蛋。
舌根未能被冲光咽尽的鹅肝味,成了它佐味的衬,让那份廉价的美味鲜活至今。
她合眼,收伞。
佛寺白墙彩瓦,脊陡顶尖,迥异于她儿时常见、斗拱飞檐的天后庙——阳下烤出蒸笼般的热气让她恍惚,但曼谷从不是香港。
那……
她还是她吗?
山下到佛寺有一百单八台阶,或指世间一百单八烦恼。
一阶一拜。
门前的比丘波澜不惊地望她踏上最后一级阶梯时微一趔趄,而后迅速稳住身形——双手合十,带她净手:
“实话讲,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同在净手的女施主未偏头,墨镜口罩的掩饰下仿若自语,“给你找的新地方条件简陋,但好在足够隐秘。你离开后我们‘断了联系’,即使是他们也不会轻易找到。但,你这次危险到什么程度了——居然需要我帮忙找住处?”
——“杨先生起疑了,要搬的话,动作再快点。”
“……你这是在给仇人递刀,清楚吗?我跟姓杨的不同,没有猫鼠游戏的雅兴,也从来没低估过他。怎么,常生是想帮我找房子住?三、思——想保护姓杨的让我死的话,就直接点,现在动手。”
“……若你有更好的途径。”
“省省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今后,我们只会不死不休。”
Luna将自己拾掇利索,沉吟片刻,最终只摇了摇头:
不能再让眼前的好友牵扯更深了,知道愈少愈安全。若非万不得已,或许Luna真的“不会再来”。
她跟在引路的比丘斜后方一步处,落后女施主半步,微哑的音易被风吹散,似有还无。
“所以,你才偃旗息鼓?”女施主在前方,徐如叶动。
“Beck联系不上了。”声线沉沉,心绪莫辨。
“多行不义……我早说过这小子不长命。之前不是你,他早就被填湄公河。哪怕为他囡仔都学不乖——”女施主摘下墨镜,右眼虚白几无视力,平淡无波的音被口罩稀释后更似报时机器,搭配个中内容更显怪异,“常生还真是天生克你——杨自立厉害得很。早十几年看透,因势利导把你们放一起相生相克,他隔岸观火坐收渔利,不费吹灰之力。”
“他得意不了多久了。”话音落,她正跪蒲团之上,取出背包中的纸盒,里面有仔细裹好的万寿菊花环。敬奉,诚拜。
女施主在她起身后亦同样虔诚,恭敬而拜。
她们隔一段妥帖的社交距离,依旧跟在引路僧身后一臂处。
“希望你没有浪费最好的机会。十几年前既做了决定,都是夜场出来的人——何必还搞半吊子的仁慈,假慈悲。”
“原本就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跟他们成为一丘之貉,”她撇唇,颇为自嘲,“但也只是漂亮话而已……我跟他们,本质上有什么分别?”
“你又不是……”
“不需要为我辩白什么,Taralah,”她笑着打断,坦然道,“若真非同类,为何不起初就同jing方合作?他们说的对——我是倪孝礼的女儿,要同他们有什么分别?被卖到这里后,我一天一天地数着,到现在已经十六年七个月零二十一天。我不要牢狱,不假他人。我只要血债血偿。”
Luna平静地笑着,深潭无澜,却引皦日拨水,揽华影,系流光。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