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莲座
人正要往里去,李昃却突然停住了。
从背后看,只见李昃后颈的青筋一点点暴起,再往下看,便是已攥紧的双拳。
“王爷,怎么了?”随从问道。
李昃没回答,目光如鹰般细细打量四周。
是脖颈悬刀还闭目转着念珠、神色并不见多惧怕的僧众,是持刀却还汗珠连连的兵士。
是死寂的天空忽而掠过的一群飞鸟,是明明不见香客,却腾起熊熊烟雾的香炉。
李昃眼边的肌肉都绷紧得发颤,边一步一步轻轻往后,边沉声道:“往出退。”
身边的侍从闻言正在纳闷,就突然指着香炉惊叫出声:“王爷!您看!”
李昃定睛,只见方才烟雾太浓被挡住的鼎边,在一阵清风后,隐约露出一只脚来。
不用近看,只看那鞋,李昃便知道,那是自己的人。
原来鼎中烟盛,不是因为香火旺,而是有物可供焚烧。
“快走!”李昃喊了一声,立刻转身往门外去。
可几乎是与他话音同时的,是“砰”的一声,院门狠狠砸住。
“哪去啊,王爷。”阴柔而戏谑的声音从李昃背后传来。
听到这声音的那一刻,所有人的脸都僵死了。
他们最怕的那群人,还是来了。
李昃回身,便见东西配殿的屋脊上各立一人,都面戴玄铁黑面。
只是其中说话那人仅遮挡双目,露出好看的下半脸,和一抹天生带笑的嘴唇。
“阳鬼隋云期,阴鬼陶若里!”侍从中早有人惊呼出声:“观明台来了……”
那一刻,整个空间的气氛降至冰点。
屋顶上的两人对峙着院中的几十上百人,却从气场上把他们压制到了尘土里。
还是李昃先开口破了局:“我儿呢?”
“在此。”
大雄宝殿中,传来一女声。
在所有目光的汇集处,只见一人横刀走出,刀后跪着一人,膝跪而行。
那人根本就没有被束缚,可面前的唐刀太寒。那寒气像是毒虫一般,从他的每一个毛孔钻进身体,以冷意为刃,肆意切割他的五脏六腑。
让他除了顺从刀,再没有分毫的自我意识。
持刀之人信步而来,在佛像边停了脚步。
那一刻,所有人的心跳都是刹那骤停。
玄铁覆面,黑曜如鬓,墨衣红曳摇,乌绦束窄腰。
她负手而立时,本就肃杀压抑的佛殿,像是穹顶又向下砸了数寸。
“须弥!!”纵使对儿子的安危心急如焚,但须弥,始终是那个让李昃恨到只要见到,就血液喷涌而上、淹没一切记忆的人。
李昃浑身的肌肉瞬间隆起,像是浑身的血都沸腾得要爆开血管般,不管不顾就要拔剑冲上去。
而凌王世子李清厉一见父亲,眼泪鼻涕全都混在一起,惨声道:“阿耶!!阿耶……!救……”
李清厉的惨叫声突兀地截断时,半空中还遗留着半段回响,像是火灭后仍留在空中的烟雾。
只因他不知是幻觉还是真的听到,他身后人的面具下,一声轻飘飘的“嘘—”。
这一声,李清厉脊背寒毛倒竖,逼得他把所有声响都生咽回了咽喉,像是生吞了一把火,烧得他整个人憋得战栗不停。
儿子的声音,让李昃在杀红眼的时刻,还抢回了几分理智。
或者说,是唤醒他心底潜意识的认知:不论逃到哪里,哪怕只有最后一寸距离逃出生天,须弥出现的那一刻,就是穷途末路。
可也就是这几分理智,像是打断他骨头的锤子。当他脚步缓下来的同时,从来骄傲的背影,也披上了无助的仓皇。
“须弥……”
始终紧紧绷着的人,在突然松下劲的一瞬,就已经垮了。
李昃喃喃着,再走的那几步,无力得像是在梦游,边走边把佩刀解下捧在手中,却手抖得几乎要捧不住。
“皇帝老儿疑心似鬼,若不斩草除根,莫说安眠,他连合眼都不敢。
所以放你这条狼狗出来,为除我,也为……咬出他身边的内贼。
你若肯放走我儿,我可将宫内所有内线全盘托出。若你不肯,那你永生永世也别想知道,就提着你的狗头回去复命,重蹈许益筠的覆辙吧。”
李昃塌着肩膀,以败者破罐子破摔的狠毒做赌,眼中却又交出了他所有的诚恳。
“唰——”
这是他得到的回答。
须弥如挥毫般扬手,刀刃咬住血管,血墨霎时甩溅而出,噼啪有声地落在佛祖盘坐的腿上。
彩墨尽失的古佛,踩上了色彩张扬而狰狞的莲座。
李昃的第一反应,是瞳孔都张裂的震惊。
他实在不解。为何佛祖乃泥塑冷身,却能眼含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