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手镯出门社交活动。
颂音抚掉眼角眉梢的雪花,拎着手包往路对面那座规模宏伟的金平饭店走去。
曾公馆她是不打算回了。
那不是家,是恶魔的巢穴。
一想到自己和个披着人皮的禽兽共同生活了三个月,颂音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金平饭店是家彻头彻尾的西式饭店,玻璃的旋转门,着燕尾服的门童,以及大堂天花板上巨大的耀眼夺目的水晶吊灯都让颂音感到头晕目眩。
她站在门口稳了稳神,见有门童迎上来,竭力装作常客的镇定模样走进去。
门童观面前的美丽少女穿着上等,举止优雅,不自觉带了笑问:“小姐一个人?”
颂音点点头。
“那小姐是来用餐还是跳舞?”
“跳舞?”颂音疑惑地眨眨眼,饭店不是打尖住宿的地方吗?如何还能跳舞?
门童察言观色,猜她可能是哪家不谙世事的大小姐,立刻解释道:“我们饭店里可以用餐,住宿,偏厅还有个舞厅,供客人们晚间无聊消遣的。”
颂音闻言,立刻想起在曾公馆时被曾成然拉着跳的那些环腰贴面的舞步,脸顿时拉下来。
不正经。
门童觑着她神色不喜,便又想大约是位旧式家庭出身的闺秀,好清静,忙补充道:“舞厅在一楼,是单独的屋子,关上门,其他地方是听不见声响的,绝不会吵到您。”
颂音被他说动了心,便跟着他走进大堂并开了间房。
普通的单人房,一晚就要三十块,够得上普通人家一月的口粮了。
颂音关好房门,将彻底瘪下去的手包扔上床头柜,自己拆了头发,换上拖鞋去浴室洗漱。
刚在外面一通狂吐,她喉咙还火辣辣的。
浴室墙壁贴着白色的瓷砖,很干净。
颂音拧开水龙头,捧了两把水漱口洗脸。
水是温温热热的水,和曾公馆比,并不差。
颂音扶着白瓷的洗手池,想,原来住饭店也是很舒服的,怪不得江华韵总嚷着要退了芝麻胡同的房子,找间饭店住。
难道……她是为了住好地方才和曾成然好上的?
太荒谬了。
岳母和女婿。
呕——腹部的恶心感又涌了上来。
颂音伏在洗手池边呕了半刻钟,照旧是只吐出些酸水。
她疑心自己生病了。
她从小体弱,近年来很是注意着,身子已养得颇为健康,算起来也有很久没出现过什么病症。
像今天这样三番五次地反胃,实在不是个正常的状况。
“叩叩——”
外间响起敲门声,颂音直起腰,随便抹了抹脸,走出去打开门,见外面站着个捧托盘的服务生。
没等她说话,服务生先开了口:“小姐,您的晚餐。”
颂音拧眉:“我没叫晚餐。”
服务生微笑:“是赠送的。”
颂音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没胃口。”
服务生热情道:“看小姐脸色不好,是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帮您叫个医生?”
颂音受不了陌生人这样的殷切态度,急忙退后两步拒绝道:“不用麻烦,我休息休息就好。”说完啪地一声就将门关上。
她回到屋里,倒在床上,看着外面闪烁不定的灯光,上下眼皮不由渐渐合在一起。
这一天过得兵荒马乱,她的精气神都耗尽了。
半夜时分,颂音被一阵一阵从胃部往上涌来的酸水给激醒。她捂着嘴仓皇地爬下床,奔进卫生间,伏在马桶边吐了个天昏地暗。
又是半刻钟过去,她方惨白着一张脸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来。
害了病了。
颂音想。
之前芝麻胡同里有个小媳妇从棉絮厂做工回来,吐了一天一夜,翌日人就没了。
颂音亲眼看着她被丈夫哭着从院里抱出来,胳膊腿都软趴趴的,两眼乌青,脸颊凹陷,连个人形都没了。
撞见曾成然和江华韵丑事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颂音是想死的。
她那时想着,死了罢,一了百了,干干净净。
后来家中不断来送货的人,她想不能给年节时分还在外做工的撞上难堪,便强撑着精神张罗下去。
及至做成饭,她又想,我辛苦一天,凭什么不能好好吃一顿?死也要做个饱死鬼才是。
就这样又混了几个小时,谁料想出了门,遇着轻狂的无赖,她不愿被侮辱,就又鼓足一口气想要谋个生路出来。
此刻,她身处温暖如春的饭店客房,生路就算有了。
但明日呢?后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