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颂音坐在客房中央的大铜床边怔怔地发了一夜呆。
到天亮时分,饭店里娱乐一夜的人终于要回家,楼下街道响起成片的汽笛声。
颂音坐在这阵嘈杂的声响中,始终是浑浑噩噩的。
只是看着天亮了,眼珠才转动着活泛起来,人也从床脚溜下地,到卫生间放水洗漱。
仰头,玻璃镜中现出个面色苍白的女人,两只乌黑的眼睛下面贴着两团青,嘴唇和脸蛋毫无血色,跟个鬼似的。
颂音撩把水泼上镜面,镜面一模糊,那个形容凄惨的女人就消失了。
她走出去,套上短绒大衣,换回自己的鞋子,拎起手包,掏出一管口红,在嘴上薄薄涂了一层,又摸出化妆镜,左右看看,觉得稍微精神了些,才抬手抿着耳边的头发,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只到早上八点,她还是早点下去吧,免得到时服务生上来催,多难堪啊。
电梯口站着几位抽烟等待的男人,听见关门声,都下意识转头望过来。
颂音察觉到众人视线,尴尬地侧过脸,不安地扯扯衣摆,以手遮面,一步一步慢腾腾往前蹭。
她想等他们先走。
电梯上来,男人们陆续走进去,却迟迟不关门。
颂音窘得心跳如雷,直想,真讨厌,怎么还不走?
这时,有个青年男子从轿厢内探出半个身子,冲颂音招手:“小姐,快点!要下去啦!”
男子穿着白衬衫银马甲,梳着油头,两眼眯着,看着流里流气的。
颂音喉咙发紧,瞄到电梯旁边的楼梯入口,没说话,疾步跑过去,钻进楼梯间,抓住铁质雕花的扶手大口大口喘着气。
曾成然曾说过,她这样的人,出到外面去,都活不过三日。
楼梯间里有人在抽烟,烟雾缭绕。
颂音捂着鼻子,快速顺着楼梯往下跑,到拐角处,有个穿衬衫马甲的服务生正靠在墙上吞云吐雾。
颂音嫌恶地皱皱鼻子,正要从他身边跑过,却被叫住了。
“哎,小姐,有事吗?”
颂音装聋作哑,继续往下跑。
*
早上的饭店大厅,除了来往清扫的店员,几乎没什么客人。
颂音走到前台,交出钥匙,想要退房。
前台问:“小姐不用过早餐再走?是包含在您房费里的。”
颂音抚着空荡荡的肚子,想着既然打算走一步是一步,那就再吃一餐饭又何妨?于是她笑了笑:“请问在哪里用餐?”
前台招手唤来一位服务生:“小姐,您跟着他,他会带您去饭厅。”
戴着洁白手套的服务生冲颂音一鞠躬,侧身在前方带路。
颂音压下不安,跟上他。
饭厅里人声鼎沸,倒与外面截然不同了。
颂音匆匆一打量,立刻垂下头不再乱看。
服务生将她带到窗边的一处两人座位前询问:“小姐,这个位子您可以吗?”
颂音急于坐下摆脱被众人视线扫视的窘境,忙道:“可以。”
桌面铺着白色蕾丝桌布,中央还摆着一只插着红色玫瑰花的细颈玻璃瓶。
这个季节还有花?颂音好奇地碰了碰花瓣,发现那触感并不柔软,倒像是布。
是假花啊,她失望地收回手。
就在这时,旁边座位却传来扑哧的憋笑声。
颂音明知不一定是在笑自己,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够了,老三。”
有人低声呵斥,那笑声就淡了下去。
早餐送来,热巧克力和奶油面包的香气刺激着颂音的味蕾。
她捧起杯子,喝口热巧克力,不由展露出个舒心的微笑。
若说起她在曾公馆尝到的第一个甜头,那就非热巧克力不可了。
在曾公馆,她被热水管子烫过手,被马桶盖子夹过衣角,被汽车晃晕过脑袋,被西洋钟的报时声吓过,被冰箱里冻得滑溜溜的玻璃汽水瓶砸过脚……
只有热巧克力,温暖香甜,不像甜汤那样腻人,不像咖啡那样苦涩,第一次喝就将她彻底俘获了。
“哈,跟个小孩子一样,不过一杯腻死人的热巧克力。”
旁边位子上的人哈哈笑。
颂音捧着杯子,嘴角的笑凝固住。
这下她确定,旁边那桌男人的评论,真是冲着她来的。
现今的社会都坏到这种地步了?男子对女子可以这样随意品头论足?
她放下杯子,扭头瞪过去,正撞上三个撑着脑袋斜斜朝她这面坐着的男人面孔。
男人们不防她转头,都惊讶挑眉。
颂音一看,认出其中穿银马甲的青年正是在电梯口冲她招手的人。
她紧盯着银马甲,气得两颊鼓起。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