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月华如练,为寮房披上一层银霜。
贞阳裹着新披风站在廊下望着对面厢房的房门,身上冷,心里更冷。
新披风又厚又重,是对面那位假扮她的姑娘亲自送来的。
那姑娘圆脸细眉,气质温婉,妆饰后与她真有几分相像。
可惜,口不能言。
她叹息一声,扯扯新披风的帽子,苦恼地皱起眉头。
下午阿娘挣扎着从榻上下来,将她自汤宅穿回来的衣服鞋袜全扒下来烧了。
“晦气。”阿娘恨道。
贞阳想说倒也不必这样,那些衣服又不是经汤镜的手制成的。
但碰到阿娘怨毒和憎恶的眼神,她便什么都不敢说了。
而且……她缩在披风下的手颤抖着按上前襟。
衣衫被扯下时,阿娘看到了汤镜在她身上留下的淡红指印。
五根细细长长的指印,完整无缺地印在胸前,很明显不是她自己的手。
从那之后,直到现在,阿娘都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屋内的气氛也一直怪怪的。
贞阳低头,用脚踢了踢廊柱,脚上的棉鞋却直接飞出去了。
鞋也是对面那位姑娘的。
有些大,她只能当拖鞋穿。
她单脚撑地,呆呆立在原地,盯着静静躺在院中的鞋子出神。
或许,她不该回来?
“吱呀——”
对面房门打开,哑嬷嬷从屋内出来。
圆脸细眼的姑娘紧跟其后,两人互相打着手语,似乎在告别。
哑嬷嬷面上满是慈祥的笑意。
那位姑娘也笑得很开心。
贞阳怔住。
这么些年,她跟着哑嬷嬷,能看懂大多数手语表达的意思,但再复杂一些,就不行了。
一如此刻,她看不懂她们二人在交流什么。
下午相见,哑嬷嬷破天荒“不守规矩”地抱着她哭了一场。
之后,还如往常一般照料她吃喝。
但贞阳总觉着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现在她知道,这不一样在哪儿了。
贞阳抿抿嘴,单脚跳下台阶,寻了飞出去的鞋穿上。
前院大殿里有僧人在做晚课,佛香伴着朗朗诵经声萦绕在寮房上方,空远寂然。
贞阳压下心中那股不平的戾气,默默循着经声走去前院。
路上逢着两个小和尚,手里握着几块色彩绚丽的圆石头,在互相弹着玩。
她瞅着那些石头眼熟,拦住二人问道:“敢问小师父,这些石头你们在哪儿捡的?好漂亮。”
小和尚们玩得正在兴上,暗处冷不丁现个女声,都吓了一跳。
待看清她来的方向,知道是公主身边侍女,并非什么狐妖精怪,才松口气道:“这是长善公主前些日子下早课后送给我们的。我们都是偷偷玩的,没叫监寺师叔知晓,女施主,还请你替我们保密。”
小和尚进寺不久,还很贪玩,规矩学得也马马虎虎,一张嘴就是“你呀我啊”的。
好在贞阳自己也是半个古人,并不在意这些。
前些日子?
前些日子,她还没来,所以是“那位”?
“可以呀,”贞阳伸手,“那你们把石头叫我瞧瞧。”
小和尚老老实实摊开四只手,一只掌心躺着一颗圆润光滑的石头。
贞阳捡了一颗看过,心里有了数。
她说:“这颗送我吧,你们有三颗,够玩了。”
小和尚不愿意,但碍于她“公主侍女”的身份,到底没吱声。
贞阳看两个小和尚的光脑袋在月色下泛着光,终于噗嗤笑出了声。
“回头等公主画了新的,”她抿嘴笑得眼睛弯起来,“我再给你们几颗,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
她笑得太好看,小和尚颊上一热,心里扑通扑通跳得人害怕,遂双双落荒而逃。
贞阳挠挠下巴,小声嘟囔:“跑什么?真是怪。”
“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原森带了一队人进院,见贞阳披着硕大的鸦青色披风,独自一人立在红墙边,形单影只的透着些许寂寥之意,忙三两步过去。
她不该在房中与梅妃叙旧么?怎会独身在此?
他皱起浓眉。
“小侍……”叫到一半,忽想起他如今已不在宫中,贞阳懊恼地住了嘴,转而道,“原少爷,这么晚,你怎么来啦?”
据说他为找自己辞去了内廷卫的职位,满城奔波数月,她却没什么好回报他的。
更不要说,他的祖父为补偿她们母女,还替她“争”了个公主封号。
她现在每年有闽地两郡的两千食邑供养,是名副其实的皇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