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不能
“方时序,你了解谢婉蓉吗?”
方时序讶然看向季欢。她自归一屋中出来后脸色也不大好。相比于方时序的灰败,季欢则更接近一种迷茫与自我厌弃。
垂着脑袋沉默走了一路她才兀地冷不丁开口。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急需某个人做她的听客,她仰起头,梗着脖子,眨巴眨巴着眼睛看向方时序。
方时序看见那双清湛湛的眼瞳里盛满了一片月夜湖泊似的莹润微光。这微光于她眼波中荡漾,晕开一圈圈湿润的涟漪。
“我不了解她,但我了解谢家。她的爷爷谢老将军领兵作战数十年,抗外敌,收失地,打赢了一场又一场不可能的仗。谢家更是举家驻扎边塞,徒留老幼妇孺留守京中。他们是肱股之臣,一国脊梁。”
在季欢尚且懵懂的记忆里,她的生身父亲会满脸兴奋地拆开谢家战胜传来的捷报。他忧心边疆战事很久,胡子许久未刮,形容狼狈。可这样的父亲接到捷报时却像个孩子一样兴奋激动的跳起来,把她抱起来,用胡子摩挲她的脸颊,大声喊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谢老将军宝刀未老。有谢家在,大衍就永远是昂首挺胸的大衍!”
所以那晚宴会上,在谢婉蓉突兀出现,昂着头凶神恶煞介绍自己就是谢府嫡女时,在看见她身上的狼影时,季欢要拼命回想自己曾学过的教养礼仪才不至于捂着嘴巴流着眼泪痛声问对方身上为何有狼影缠身。
“婉蓉跟我说,那样好的谢家被批命一家都不可善终。”
“她叫我不要信命,让我好好活着。可是她自己三日后就死在了家中。”
“方时序,我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害了谢婉蓉。可是……”
可是她不能。
她只是一个自身难保反易招致灾祸的天煞孤星。
她做不到的。
季欢的眼眶被滚热泪意烫红,她整个人亦如风中蒲柳摇摇欲坠。
方时序此刻忽然很想给季欢一个拥抱,不含任何旖旎之情。这拥抱只是一个来自未来但在古代飘荡的灵魂想用自己家乡的方式给这个感到无措的古代少女一点由衷的安慰。
他想帮她拭去眼泪,告诉她不必看轻自己。只要她想,那就可以。
伸出的双手刚刚抬起一点,就被他克制着收回。
可是这是男女不同席,不同食的古代;可是他与季欢只是相见两面的陌生人;可是季欢所求事亦艰险万分,而他也如那位谢姑娘一般想看季欢好好活着。
千种可是,万般无奈。
方时序同样不能。
他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眸中含泪。
良久回神慌乱去掏自己怀里的帕子。
“这是府中丫鬟准备的。是新帕子,我从未用过。”
季欢低头看去,一方素白帕子,绣娘刻意没在这帕子上留任何记号或身份标识,叫人看不出这帕子的主人是谁。
她还是没接,摇了摇头,回绝了方时序的好意。
“多谢小公子好意,不必了。”带着些微鼻音,但能听出这声音的主人已经在尽力克制了。
季欢退后半步,拉开同方时序的距离。
“季府马车就在前面不远。我同绿柳约好了三炷香后她就来寻我。小公子,我们就此分别吧。”
她颔首示意,眉目间好像又恢复了方时序初见她时的柔顺孱弱。
可方时序却觉得她似乎比初见时还要枯槁,整个人像是蒙在了一层浓重的阴影中,似乎下一秒就要在这浓重的阴影中无声且柔顺地湮灭。
“季欢,你……”
方时序很想出声跟季欢再聊一会,出口却尽是哑然。
你什么呢?
你是不是还是很想去查谢婉蓉的死因,你是不是还是会觉得意难平不甘心。
他不能说,可除了这些话以外他还能说什么呢?
在他纠结拧眉的片刻里,季欢早已经等来了绿柳,登上马车,只留给方时序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