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走正门
回到府内时已临近傍晚,绿柳扶着季欢下了马车。
她在马车上小声哭了一路,下马车时竟然有些脱力。绿柳一下没扶稳,季欢猝不及防打了个磕,脚下一松,眼看就要摔倒。正在此时,身旁恰伸了一只手出来,牢牢箍住她的胳膊,将她摆正扶稳。见她站稳当,才悠然缓着声调不紧不慢开口问道:“欢娘今日去了哪里?”
季欢身体一僵,愣愣抬头。
来人一身苏绣月华锦衫,腰间缀了块镌刻着青竹的玉佩。
眉目似远山,含云雾,隐悲悯,眉心一点红痣,垂眸时恰似菩萨低眉,神明普度。
这就是季家声名在外麒麟子,新科榜眼,季怀英。
“兄,兄长。”
季欢勉力想将自己的胳膊从季怀英手中抽出,却不料对方越箍越紧。
他弯着眉眼,“欢娘来时哭过?”
季怀英用自己空着的另只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强硬替她拭去脸上泪痕。
他没照顾人的经验,就以为使劲给人擦脸才能擦得干净。使了真劲,季欢一张素白的脸蛋叫他擦得生红。
绿柳在一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大公子……”
季怀英根本不理她,见季欢脸通红看不见一点泪痕了才满意收回帕子。
他松开季欢,解释道,“府内用膳早,赶巧你们回来前一刻晚膳毕。娘亲见你迟迟不归心里放心不下就遣我在府门前候着。”
季欢原本就在路上路上哭了一路心情不佳,又兀地叫季怀英捉住狠狠擦脸,饶是面团做的人此刻也要来了三两分气性。
“哦。”
她看天看地,看飞鸟看野草,偏不与季怀英视线相对,口头吐-出的应答也敷衍至极。
季怀英不恼,狠狠揉一把她的脑袋,“欢娘今日又去了上清观。又去上香?”
季怀英早就知道她去了哪里,哪里还需要再问她一遍。
他自打见面起就在耍她。
候着她随便唤个小厮就够了,哪里需要季家麒麟子亲身而至。
季欢怒极,抬-起-头盯着季怀英,怒目而视。
季怀英挑眉。
季欢噎住,紧紧攥住拳头,一气之下气了一下。
鼓腮皱眉侧头小声同绿柳说道:“绿柳,我们快走。”
绿柳应是。
主仆二人迅速溜之大吉。
季怀英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哑然失笑。
回想起季欢初到季府时的样子他不禁慨然,真是越大越不禁逗。
三年前初到时瘦瘦小小一个,任人揉圆搓扁也不会反抗。被掐住脸也不恼,红着眼抽抽搭搭地哭,反要勉力冲迫害她的人露-出一个软绵绵的讨好的笑,好似没半点脾气。明明是谄媚讨好的姿态,看了却只叫人来火。
*
是夜。
夜色静谧。
季府一向熄灯很早,季欢屋中的灯却一直亮到夜中。
季怀英揣着晚膳时从桌上特意留下的甜点,干脆利落地翻身进了季欢的院落内。
他与季欢所居住的院落并不相邻,只是心中始终记挂着季欢回来时脸上的泪痕与她没来得及赶上的晚膳,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索性想着到季欢院落这边来看看。
倘若季欢熄灯睡下就原路返回,没睡就将晚膳时留下的糕点塞给她,顺便问明白她今日回来为何满脸泪痕。
季家大公子向来不是一个妥帖守礼的人。季家家风克己复礼,审慎自省。门下弟子也都是知进退,讲礼节的文弱书生。季怀英却浑然不同。他天生桀骜,善舞权弄术。到了年龄后便毅然参与科考,一路高中,进了朝堂。现下领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在宣政院做事。
翻院墙跑去未出阁妹妹的院落传出去决计落不到什么好名声,可在季怀英看来也不过是率性而外不值一提的小事一件罢了。
院落内有假山造景,只是冬季寒冷,造景水面已经覆上一层薄薄的冰面。
季怀英并不四处打量,这时候倒是规规矩矩叩门低声唤了一句,“欢娘。”
季欢此刻在屋内还在想白天遇见的事。
她仍然很想查清谢婉蓉的死因,然而对自己柔弱且晦气的自我厌弃却又让她止步不前。
纠结之下就一直没能入睡。
乍然听见季怀英在房门前唤自己的声音季欢还有些怔愣。
反应了一瞬,瞳孔猛地睁大。
季欢忙穿上外衣去给季怀英开门。
甫一开门,撞见的便是季怀英那张带着点神性的妖异面庞。
但见他身后一弯弦月,一钩寒玉,播散半院清辉,映他半身流光。
“兄长,下次能不能走正门。”
季欢只呆愣一会,微一转眼就瞥见季怀英衣服上不慎剐蹭的泥土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