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点(下)
在某个偏僻古朴的英国小镇里,曾经生活着这样的一群孩子,他们每天都会约好放学来公园里玩“海盗与海怪”的游戏,其中小女孩在这群孩子里年龄最大,向来是当海盗王不二人选,几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儿则围着她团团转,只有一个年龄较小且体格最弱的小男孩追着那群孩子身后跑,为了融入集体,他自愿被随意驱使,让当海怪就当海怪让当水手就当水手,有时候甚至要扮演被海盗们拳打脚踢的路人。但大家不是故意要这么对待他,游戏结束后,他们都是好朋友。
所以每天小男孩都玩得都很开心,直到夕阳逐渐要落下,小女孩的母亲出现在公园里吆喝着她回家吃饭,男孩们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年纪最小的那个目送着他的小伙伴们一个又一个离开,然后独自一个人在滑滑梯上扮演起海盗王的角色,命令左边的鹅卵石水手拔锚,命令右边的体格稍大的石块水手扬帆,目标是最右边的榆树海怪,“前进!”他厉声喝道——这场游戏通常会进行到母亲下班前,他不得不回家为止。
然而有一天,他的一个小伙伴因为父母晚回家,于是留下来多陪他玩了一会儿。小男孩依旧是海盗王,他的小伙伴充当水手。玩着玩着,小伙伴突然抬头问他:“亚蒂,你为什么不回家呀?你不饿吗?”
小男孩放下自己用来指挥的树枝,点点头,又摇摇头,咬着嘴唇半晌回答道:“我想回家,但在家里要一直等。”
“等谁?”
“等爸爸。”
“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
“那你在等什么?”
小男孩被问得哑口无言,好像平生第一次发现这个循环是无解的,是无尽的。但他忍住泪水,咬着牙,还是执拗地回答——
“等……爸爸回来。”
小男孩回到家里的情景一般是这样的:母亲系着围裙端坐在长桌的一边,两只胳膊交叉搭在一起,像尊雕塑,一动不动,桌上摆着三副餐具和一些简单的餐食,屋子里安静得可怕,甚至听不到女人的呼吸声,只有悬挂在墙壁上的钟表“滴、答、滴、答”摇摆。小男孩脱了鞋袜和脏污的衣裤,去卧室里换上干净体面的衣服,回到餐厅,坐在母亲对面,模仿着母亲的样子,也把两只手交叉搭在胸前,然后在剩余无尽的等待中,听着钟摆“滴、答、滴、答”的声响。
以前不懂事的时候,男孩也曾偷偷尝过一口菜,被发现后,母亲勃然大怒,嘶声力竭地打了他一顿,怪他没教养,但他现在懂事了,知道即便再饥肠辘辘,也要有足够的耐心等下去,只是……他们到底在等什么呢?
于是他小声问母亲:“妈妈,我们在等谁?”
“等你爸爸。”
“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他回来。”
“他要是不回来呢?”
“那就等到他回来。”
又是一个无解的循环。小男孩垂下头,不说话了。
他的母亲本性不坏,只是格外严厉,不会真的让他饿到昏过去。往往在钟表敲响八下时,母亲会万念俱灰地闭上眼睛,然后起身离开餐厅,卧室如果没关门,就会听到里面传来低声的哭泣;小男孩也终于可以尝一尝母亲做的美味佳肴,只是饭菜通常都凉了。
时间又过了几年,突然有一天,母亲做了几道热腾腾的美食,满脸喜悦,招呼着站在门口的儿子来吃饭,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男孩也情不自禁沉浸在喜悦之中,并且从那天起,他再也不用等到八点才能开饭,也不用等一个永远等不到的人。但这段特殊的童年往事,却像是一柄烫红的小勺,在他幼小的内心里掏出一个洞来,在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在钟摆“滴、答、滴、答”无尽的循环中,隐隐感觉自己还是在等着什么人——是父亲,还是其他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而那个人会不会来,他也不知道。
生命留给他的启示只有等待,以及耐心。
第二天从宿醉中醒来,亚瑟第一反应就是捂住自己头痛欲裂的脑袋,环顾空无一人的寝室,心里难受极了,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他硬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到卫生间里,两只手颤颤巍巍地抓着马桶,差点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这时,卫生间外面有人敲门。“亚瑟,你在里面吗?亚瑟?”是王耀的声音。
不同以往的是,亚瑟这次非但没有再因为听见他的声音或者看见他的人而感到烦躁,反倒是扭曲的眉眼松弛下来,原来他没走。在外面的人第二次敲门的时候,亚瑟从马桶上爬起来,打开水龙头,冲了冲脏污的嘴唇,洗了洗手,然后打开卫生间的门。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亚瑟瘦削的下颌上还滴着水。
“你——”
“为什么要回来?”亚瑟冷声说,“我这辈子最狼狈的样子都被你看到了。”
王耀手里端着一个奶锅,愣在原地,没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觉得没面子了?也的确,昨天他神志不清又哭又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