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恨
我回头看了看三娘,她面色红润,皮肤光泽,看着我望着她瞧,歪了歪脑袋。鬓角边散落的头发丝搭在肩膀上,看着最平常不过,怎么会是油灯快要枯竭的人?
柳三娘看着我被水汽慢慢氤氲的眼,满不在乎地抚着花瓶里的芍药花瓣,“你们这种恩客只知道这里是销金窟,哪里能知道这里的女人过得有多苦?春红楼三百多个窑姐儿,两百多个低等整日里做皮肉生意的,老鸨们买她们进来就是赚快钱,不出几个月没用了就拉到乱葬岗里埋了,连座墓碑都没有。像我们这般的,说得好听是清倌,说得不好听其实就是要价更高一些。老鸨对外说对我们选客人的时候要考虑他的德才艺貌,可是真到了那一步,只要他给的钱多,老鸨哪里会有拒绝的道理?这种事发生的多了,我和姐妹们会染上病都是迟早的事。如果身边有傍身的银子,便侥幸还能在楼里过两年清闲的日子,如果没有,今日你要救助的那女子怕就是我们以后的未来。”
她一口气说完,好奇地看着我,仿佛想观察我是什么表情。
可我只是心疼她,心疼地要命。
然后更加地懊悔。
柳三娘没有看到想象中我害怕、惶恐并且要择路而逃的表情,于是失望地盯着我道:“哪怕这样,你还是想赎我?赎一个压根对你没有用的人。”
如果是往日,我自然会说,我赎你,只是因为你,不是因为你的身份,你的经历或我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可如今...
那种肉麻的话,我一句都憋不出来,只是闷声很久,说:“是,还是要赎。”
柳三娘愕然。
我想了又想,越过她看从窗外投射进屋内的阳光,灰尘在光束下飞舞,我走过去,推开窗。
她顺着窗口看去,蜿蜒的流水上小桥青痕斑斑,阳光从树上落下来,落在地上的绯红的花瓣上,斑驳点点都是暗色投影。
我说不出什么很动听的话,所以能说出来的话也很无聊。
我说:“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带你去看你想看的树,看它开花,也可以去看漂亮的草地、美丽的夕阳...去看,和这个楼里的虚情假意不一样的地方。”
我用尽力气,努力笑得很动容,很自然,然后向她伸出手:“所以,要跟我一起走吗?”
按照柳三娘的性子,她一定会反问,你是谁,凭什么要我走就走。
可大概是我说得话是她心里喜欢的,又或许是今日的阳光太温暖。
隔了好久,她回我:“好。”
赎她的过程比我想象中的要轻松,老鸨按照常理把赎金堆得高高的,还说了许多天花乱坠夸赞柳三娘的话。
总而言之,反正不让我大出血是不会让我离开这里的。
可柳三娘听后,冷哼两声,叉腰道:“花这么多钱取一个得了花柳病的女人,妈妈你的心是不是也太黑了。”
老鸨愕然,在这种风月场合,最是忌讳这种事,可她毫不在乎地把自己的痛处戳开来,也满不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
她这样做,只是想让我少出一些钱。
我半是心酸,半是哭笑不得。
然后还是按原价带柳三娘离开,临踏出春红楼大门之前,我顿下脚步,抬起手,将缀在她头上的红花摘了丢下来,再拉着她离开。
她出门,十分放肆地笑了笑:“小白脸,小书生,我跟你走了,万一过得不好以后就成笑话了。”
我摇摇头:“不会的。”
她抬头,看着深远湛蓝的天空,由衷的笑了笑。
我和柳三娘过了一段十分幸福的日子。
早上我们一起抓阄,抓到哪个方位就往哪边走。
我们一起去塞北看过大漠孤烟,柳三娘从前住在江南水乡,自然对塞北的一切都十分新奇。连晚上都掀开一点窗缝,听塞外的风声。
等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发现榻上都是沙尘,凌冽的风吹得她有些咳嗽。
可即使这样,我们还是骑着骆驼慢慢悠悠地走过月牙湖。
那日她穿着一身绯红的一群,头上只簪着一根素银簪子,绣鞋踏在沙丘顶峰,张开双臂,仍由风从她的脸上、耳畔吹过,然后回头,那双充满生机和由衷快乐的眸子看向我:“好想跳舞。你能给我伴奏吗?”
我十分抱歉地摇了摇头:“我只会修行,那些,不会。”
她爽朗地笑了笑:“不要紧,那你好好看着就好了。”
于是她便迎风起舞,她的舞姿说实话只是中人之姿,可因为她是我喜欢的人,所以我觉得格外好看。
跳完了,她开心地跑过来抱着我:“我一直以为你对我的感情是假的,刚刚我认真看了看,你是真的喜欢我。”
那双桃花眼认真地看着我,就像是柳白在看着我一样。
柳三娘双臂环在我的脖子上:“是不是?我是不是没说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