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动
眸色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停留片刻,又叫了一杯酒,喝得兴味盎然。
另一边。
盛知樾带着陈夕照来到少有人驻足的熟食区,若无其事取过盘子问她想吃什么。
陈夕照摇头,一反刚才的茫然无知,直白道:“温庭深说的是真的?”
盛知樾疑惑:“什么?”
“从高家撤资,盛通也是伤了元气的,并没有你之前说的那么轻易,对吗?”陈夕照追问,“撤资的原因也并不是什么公事公办,而是出于私人感情,对吗?”
似没想到她会突然戳穿,盛知樾默然无语。
他不答,她也不动。
墨瞳直勾勾望进他眼里。
盛知樾甚至连三秒也没有撑过,他瞥开视线坦白:“是,我就是想出口气。”
“幼稚。”
他话音刚落,陈夕照便斥道,“年后才度过一场波折,你就是要出气也得忍一忍?”
盛知樾丝毫不让:“其他事可以忍,唯独动我家里人的事绝不能忍。”
他眸光坚定,毫不躲闪,每个字都似和钢针一起飞出来的,硬气得很。
这样的神色让陈夕照心生熟悉,她曾在另一人身上也见过——
方休。
陈夕照记得很清楚,那是她独掌相府的第二年。
东出前,西北戎狄屡屡侵犯业西边境。连年战乱,后业已经拿不出额外的钱粮,深思熟虑后,她决定带着一张嘴亲自出使西北,意图以工商之策换西陲暂时的安稳,为东征腾出手脚。
同行的还有方休的从弟,此人也是一员悍将,一路替她挡去许多麻烦。
商谈最终是以失败告终。
原因在于戎狄大汗,这人荒蛮无礼,嘲笑陈夕照男生女相,当众以妇孺裙裳羞辱。不仅如此,他还看上了方休的那位从弟,意欲以娶妃之礼将人裹入帐中……
只是一人受辱陈夕照不是不能忍,但对方坚持要娶她麾下的将士,此种折辱万万不可忍受。
但这场仗最终却没有打起来。
变数就在方休此人。
回来后方休听闻事情原委,当即领兵六百夜袭戎狄大汗营帐取他首级,一雪陈夕照与那位从弟的羞辱。
虽大捷而还,但终究是违抗了军令。
过后陈夕照问罪他时,他的理由和盛知樾的只字不差。
听起来似乎情有可原。
可军令如山,陈夕照尚在跟前他却无令而动,当与抗令不遵同处。
念在方休初犯,她格外罚得重些,致使他过后整整四个月都不曾下地。
期间陈夕照也曾后悔过。
方休此人,从投入府中就从没干过一件有失体统的事,不管是让他端茶倒水迎来送往,还是押解辎重上阵搏杀,从未让她失望过。
仅仅因为偶然的一次冲动,就险些要了他的命,未免太过苛责,何况他的出发点和结果都是好的,好得不能再好。
想明白其中的过错,陈夕照特意准备了一份礼物,打算在他复值当天送给他,郑重赔礼道歉。
可不等送出去,长宁战事就爆发了。
此后军事政事一日日繁重,陈夕照愈发焦头烂额,直到死前都没有再想起这回事。
如今却因为……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想起来了,难免唏嘘。
“夕照……夕照?”
“嗯?”陈夕照回神。
“你是觉得我做错了?”盛知樾问道。
“……”
陈夕照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你没错,错的是我……”
盛知樾不明所以。
他正想要追问,陈夕照突然拿出手机,心思已经不在这儿了。
陈夕照忽然想到一个被她忽视很久的问题,那就是方休的后世名声。
之前一直没了解,没想起来是一方面,不在意又是另一方面。她连自己的身后名都没放在心里,何况旁人?
搜索框里输入“方休”。
跳出的界面多是近现代同名同姓的人,后业并没有一位叫方休的将军在青史上留名,甚至连其他的记载都没有。
这个名字干净得好像一张白纸,仿佛他本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但西灭戎狄的记载却是有的。
只不过主人公换了一位,换成了周淼。
显而易见,周淼再次篡改了历史,将方休这颗将星彻彻底底从后业的夜空里抹去了。
陈夕照不自觉咬紧了牙关,不过一会儿舌尖尝到一股铁锈味。
她从未像现在一样想要除去某个人,无关天下社稷,无关国恨家仇,只是因为她自己的一时冲动。
她想砍下周淼的脑袋以慰方休。
这个无比清晰的念头,从心里化作恨意奔涌而出,转瞬熏红了陈夕照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