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灵谭》
身旁的随从拉住了他,纷纷劝他不要意气用事。
他呆立在原地。
末了,嘴角浮上一丝苦笑:“好,我答应你。”挥了挥手,“撤兵吧。”
诸臣哗然。
有人愤怒地站起身想要冲过来,大骂道:“秋彰!你这是叛国!”
“不忠不孝!”
“秋丞相,三思啊!”
“……”
其中不乏有六年前阻拦平芜郡主嫁给他的老臣。
等他们终于再度安静下来,秋彰又重复了一遍,沉毅有力,不容辩驳:“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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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殿门缓缓打开。上来报信的士兵跪倒在兖王跟前:“王上,宣兵退了。”
“……不!”
那一瞬间,越灵像是被人抽空了力气,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跌倒在秋彰跟前。
她伸出手抓住他紫色的衣摆,他蹲下身握住她鲜血淋漓的手指,搂住她的肩背,把她抱进怀里。
“……秋彰,”她哭着叫他的名字,手指从他的指间挣脱出来,攀上他白净的脸,“你……叫我、叫我如何苟活……”
秋彰听着她急促的叹息,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哑声说:“……我不能让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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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终又一起从宣王宫离开。大雪纷飞,兖王差人送了红绸伞来,惊蛰似的大红色,瞧得人眼晕。
空气里到处都是沉郁的血腥气,落花城仿佛垂垂将死。
秋彰不经意似的提起:“……明日我们便成亲。”
“啪——”凛冽的掌风扇过,越灵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他被打得微微偏过头去。
他抬起头,四目相对。
片刻后,越灵终于移开目光,看着宣王宫檐上的一轮弦月,没什么情绪地说:“你竟会为了我退兵。”
他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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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越灵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后便传来一声惊叫。
之后是接二连三的痛呼,夹杂着流箭飞矢掠过长空的声音。
他们立即回头。
宣宫里,鹿台上,不肯归顺兖王的宣旧臣一个接一个地被射倒在地,万箭齐发,人间炼狱。
越灵心跳窒了一拍,她脱口道:“救他们!”
秋彰仍不语。
从答应撤兵的那一刻起,这一切早已注定。
越灵想回去,却被他一把抓住。她哀号一声,痛哭道:“是我!是我!都是我犯下的错!都是我造的孽!”
她用力挣开他,头也不回地向着鹿台奔去。
秋彰就这样站在雪地里,撑着那柄红绸伞,一点一点看着她远去。
茫茫大雪,清寒刻骨。
那红绿斑驳的亭亭身影,就这样消失在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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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灵爬上鹿台时,犯人已换了一批。有宫人在拖尸体,地上拉出长长一道血痕。
兖王饶有兴致地看向她。
她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斐周。他还是那件浅青的官服,在流矢中奔逃。
“小心!”
来不及多想,她飞身到他跟前。
长箭破空而来,她应声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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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肉被洞穿的声音如锦帛撕裂,丝丝入扣的痛楚朝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越姑娘!”斐周扑上去接住她坠落的身体。
这样很好。她却想。
伴随着漂浮的尾羽,溅出温热的血液。
心口处深插的箭矢又冰又冷,抵在那颗又冰又冷的心上。
她的罪行终于得到了宽宥,这样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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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台上一双青绿的影子交叠,城楼下紫衣男子静立。
随后他听见台上人的哭声,比那夜的马嘶还要惨烈:“啊——”
“越灵……”
他撑伞的手指牢牢握紧,眼角淌下一行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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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和兖王对峙的这一年冬,宣兵卷土重来,在乍暖还寒时节平反了叛乱。
秋彰仍旧是大宣的功臣,即便他曾为了儿女情长负了天下人。
因他有把握,所以才敢退兵,然而事与愿违,他还是失去了每一个想要保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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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的开锁声,铁链落地,震起片片浮尘。牢房木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寂寞,月光洒落一地。
“兖王陛下,”秋彰道,“您睡得可好?”
兖王骤然坐起,见来人是他,不由一哂:“孤输了。”
秋彰不置可否。
“不过你也没有赢。”他冷冷说,“你失去了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