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灵谭》
“师渐,我错啦。”小灵儿一本正经地说。
“哦?”见她态度这么诚恳,我有些好奇了,问道,“错哪儿了?”
她小眉头一皱:“下次我一定不骂他了。”
“认识很到位嘛。”
“我要骂呼延家的小子,小库狄他太爱哭鼻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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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灵。我浑浑噩噩地想,你为什么要爱上这样一个人呢?
他怎么会不爱你呢?
他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小灵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比他的姑娘要好一千倍,一万倍。
是我爱了大半辈子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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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宁四年,兖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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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秋彰痛斥之后,越灵默默离开了秋府,回到明日楼弹曲儿。相熟的客人见她又回来了,便打趣她:“灵儿姑娘往后不走了么?”
她恹恹地答:“不走了。”
斐周先后就见了她几回,提出要向她提亲,她抱着箜篌低低地笑他:“原是不忍心污浊的莲女,怎教斐子动了妄念呢?”
斐周安慰她:“秋大人只是不忍心辜负姑娘。”
她又笑:“他从未辜负过我。”
“可他,”她细细拂过箜篌的丝弦,泠泠的琴声发着颤,“真的从未辜负过他自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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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灵离开之后,关于她的事情却仍不停传入秋彰耳中。诸如世家里排行第几的贵公子为她一掷千金;哪家大人的寿宴请了她弹琴,满堂喝彩;斐周浩浩荡荡抬了十里长街的聘礼来提亲……
他想着八月十五那夜里,小灵儿与他相谈甚欢,竟久久说不上话来。
也许他真的遇到了那个可以交付真心的人罢,他这样想着,还特意随了礼。听闻那礼送去时气得越灵砸了箜篌,三日未踏出房门一步。
再传来的消息便是兖王火烧明日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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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宣式微,四年来两次乱军围城。如果说六年前秋彰初登朝堂毫无招架之力,那么六年后,对于早有预料的一切,他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逆臣上钩。
可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越灵。
没算到自己真的爱上了越灵,也没算到兖王会以越灵威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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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王入宫设宴,挟了越灵和诸多大臣,逼迫秋彰归降。
彻夜雪雨,宫里宫外都是连天的哀嚎,鲜血新漆了朱墙,白骨重铺了汉白玉地砖。暴虐无度的逆臣宴请两袖清风的良相。
越灵长发散乱,低垂着眼睫,脸颊上还沾着血。身上水绿的衫子全是朵朵妖艳的红莲,满身血污。
“……越灵。”
秋彰情难自已。
他看到她那份模样,只觉得胸膛被人生生挖出好大一个窟窿,汩汩地流血。
越灵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缓缓抬起头,张皇地望去。她的动作僵硬到了极致,像一个破碎的木偶。他乌黑的眼珠子里只剩下迷茫,那张纯洁无辜的脸蛋上都是细小的伤口,让秋彰想到大雨中无家可归的小狗,它们也惯用这样的眼神望他。
但她意识到是他,说起身子连连向后退去,口中发出“呜呜”的号啕。
秋彰已不忍再看下去,他伸出手,想靠近她。
“啪啪——”兖王的掌声在一旁响起,带着戏谑的声音传来,“啧啧,真是感人至深的一幕啊。”
“昔年平芜主,今时胡女琴。”兖王嘲讽道,“秋大人的风流韵事,总是让人抓住把柄。”
“……你!”秋彰一时怒上心头,半句话都说不出。
“别担心,秋大人,血又不是她的——只是在她跟前杀了几个人,吓唬吓唬你这小妻子罢了。”兖王摇头道。
秋彰死死盯着他,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
“她最好没事,”秋彰一字一顿道,“否则我一定将你千刀万剐!”
“哈哈哈!”兖王大笑,指着他,“秋大人,她的生死只在我一念之间,该害怕的人是你啊!”
……是啊,该害怕的人是他啊!即使他一手握重兵,即使此刻,只要他一声令下,这场战役必要推翻重来……
可是,他看着她单薄的身影,看着那斑驳的血迹,缓缓握紧了拳头。
“……你要我做什么?”
秋彰握紧的拳头又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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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他未曾斥责她,她此刻兴许还安然待在他府中。
可他竟斥责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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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兵,撤出落花城,为孤拟写诏书。”
兖王静静地说。
“——不要!”
打断他的却是越灵。
她勉力爬了起来被守兵击倒在地,额角上溢出浓重的血色来。
“越灵!”秋彰不顾一切地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