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斜了大半张脸。
她已经很老了,不甚清亮的眸子,看着珠帘前,俯身叩拜的少女,等了几息,方才想起,她就是纪芫之女。
老妇人苍老的声音,慢慢地道:“站起来吧,让我看看你。”
容歌顺势再磕一头,这才这站起身,走近几步,垂着目,仰起头,等待着她的打量。
阴森昏暗的大殿,少女一身飘逸灵动地淡粉留仙裙,削肩杨柳细腰,鹅蛋脸庞,罥眉似蹙非蹙,极长的眼睫乖顺搭在眼睑,极美,极是惹怜。
老妇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眸底有些恍惚的迷离,感叹道:“有七八分相似,只她是雍容贵气的远山眉,而非你这小家子气的南地眉。”
二十年了。
她化黄土也有十五年了,这样的乱世,后人怕是不记得麒麟女了。
就连她也觉她容貌模糊了,惊鸿的模样,现在回想起来,也仅记得她是远山眉,一双勾人心魄的狐狸眼。
容歌从不喜女子脂粉之物,重生后却刻意跟一位擅长易容的采花贼,学了些皮毛。
世人女子多是凭借脂粉为自己增添姿色,她却不同,她学易容,是为遮掩那张过于色盛的脸。
她微颤了一下长睫。
她的阿娘,到底生得如何模样?
前世她问过父王,父王看着她,似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曾经的华雍大国,分崩离析后,成了五分天下,关于那些陈年过去,她知晓,却从未在陈年过去中,寻到她阿娘任何一张画像。
容歌听到她感叹,沉了几息,还是开口请求道:“大长公主,纪九知您与阿娘是旧交,烦请大长公主念在阿娘的情面上,告知天命蛊何解。”
顾胜男已然很老了,老到眼底泛着灰败的死气,大懿顺当建国后,她已有十年没踏出华安殿半步。
天命蛊……
她苍老褶皱的手掌,按压在虎头杖上,略显吃力地站起身,对容歌招手:“小九啊,跟姑姑来。”
容歌怔了一下,还是选择跟着穿灰衣道袍的老人身后向内殿而去。
内殿很深,长长地廊道,阴暗无光,仅水精帘摇曳间,带着碰撞而出的细碎光线。
老人迟缓的脚步声,与少女过份轻盈地脚步声,交杂一起,伴随着水精珠帘碰撞声。容歌安静地跟在她身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最深处,是两扇黑漆木门,正对着长长地廊道。
容歌看着那扇门,觉得头皮发麻,迟疑地看向大长公主。
她向黑漆木门微偏了一下头,示意她自己进去。
容歌轻吸了一口气,她仙潇功比之前世进益更大,又有天山雪莲的百毒不侵。这大长公主若敢心存害她之念,她逃出生天,必要把她告发给老妖婆。
莹白修掌,按在黑漆木门之上,细细地长指,微一用力,推开了木门。
容歌看到木门后的景象,本欲迈步而进地腿,顿时僵硬在原地。
四四方方的道堂,正对门是三座泥塑三清雕像。
高桌铺设红绸布,香鼎端正摆在红布之上,香鼎内,三根香将要燃尽,最后一截香灰,失力坠跌在香鼎灰烬之上。
最后一缕香雾在空中消失殆尽。
灰衣道人,盘坐在香案前蒲团之上,背对着门。闻听“吱呀”开门声,于三清泥塑前微微侧过头来。
蓬窗隐约透出余晖天光,灿金余晖,斜斜打在那人的脸上。
男子侧面韶染金泽,玉白的肌肤几尽透明,鼻若孤峰,略薄的唇,唇线明晰若孤鹜展翅。修眉狭目低垂着,慈悲若端坐莲台,俯瞰众生悲苦的玉面观音。
容歌瞧见他侧脸一瞬,周身血液凝固,如遇天敌,忘了呼吸。
一时时空变迁。
她衮服冕旈,立在太和殿琉璃瓦上,大雪纷飞。
午门处,乌泱泱地大军,被一人摧枯拉朽斩尽。
纷飞大雪自穹顶簌簌而落。
午门已然再没了大军。
那人身披黑裘,左手持剑,玉白菩萨面,沾染了迸溅的鲜血。
那下了神坛的至圣,持剑,缓缓抬起头。
一双清泠泠的黑眸,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隔着漫天飞雪落在她身上。
两人一高处,一低处,中间隔着白玉道上如山般大军尸骸。
他目光似可穿破所有,纵在低处,依旧如神坻般,俯瞰着她这立在高处的蝼蚁。
女子声音,带着狠戾,冷冷道:“纪九,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