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云晓听完容歌请求，清知这是公事，纵知此行危险，也不得去做。

她不似拂衣般有心机，却也不至于蠢到看不出容歌这是看不惯她，特意将她支开。又不得不忍下这口气，恭敬应下差事，在回府的半途中下了马车。

皇宫。

四方皇城，巍峨耸立，宫门紧闭。

重生后，她不是第一次入皇宫，可每一次踏在这白玉道上，心神仍会恍惚。

当日这白玉道，堆满十万大军的尸骸，红色的天、红色的血，天地只是一片红海翻滚。

她所造杀戮不过让白玉道缝隙，填满了暗红浓稠的血，危长瀛却将这座皇宫，变成了人间地狱。

晏犰跟在她身侧，看着远处地重檐琉璃瓦，心底觉出一阵压抑，见两名接引宦官在前引路，低声对容歌道：“我不喜这里。”

垂目行路的容歌，听到这话，压在眼睑浓密卷翘的凤尾睫，微一轻颤。

前世晏犰本不必随她一起入宫，更不必净身做宦官。老妖婆纵然心狠，拂衣伺候她那些年，又仅这一独子，老妖婆不会念这点旧情。

是她害怕一脚踏入这阴诡地狱，自此再难脱身，定要晏犰陪她入宫。

少年身披月色，长身立于她前。

她莹白纤细的指抚上他略凉的脸颊，眸底满是悲凄：“阿犰，你若真的爱我，定会随我一起入宫的对不对？”

少女眸子悲凄带着星点泪意，那样无助地仰头看着他，任有百种清心，对上那眸也难不乱。

少年不过比她大上一岁，面庞稚嫩未褪，明亮澄澈的眸底，满是挣扎，艰涩道：“可是小九，我不想做太监。”

十七岁的少年初知何为情，却深知两人不得圆满。他心中的欢喜坦坦荡荡，从不遮挡，哪怕有缘无份，只要小九还是小九。纵为主子任务嫁了他人做了皇后、太后，他仍认她是小九，是他未来的妻。

他可等她，等她完成任务，他们去塞北看雪，远离权谋纷争，山高水长地过一辈子。

她会是他的妻，他是她夫。

他是男儿，自想与心爱之人共度巫山云雨，怎肯残身。

容歌抱住他腰身，紧贴在他胸膛处的脸，狐眸并无泪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声音愈发悲凄起来：“阿犰，待任务完成，你纵是残身，小九也愿意嫁你。”

这世上，总有恶人披美人皮生美人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甘心践踏真心，从不手软。

她册后日，晏犰成了宦官。

她是并肩王之女，与公主同尊的麒麟郡主，做皇后是门当户对的理所当然，难得是做太后。

她要玩权弄谋，唯一可以信任的只有晏犰。那样鲜衣怒马的少年，向往江湖的快意恩仇，喜欢吹玉笛，喜欢山河湖泊，却被她以情所困。

曾经的少年洒脱豁达，却被迫助她为虐，在这死寂的皇城，成为阴鸷嗜血权倾一时的掌印大太监。

容歌缓缓抬起了眸，静静地看着他，再不向他许诺什么，而是对他一笑。

“阿犰，教我如何吹笛好不好？”

晏犰明亮的眸子，好奇探入她眸底，似察觉出她有微妙改变。可这改变被她藏得极深，纵是一起长大的他，也仅窥得一丝。

那双黑眸清润之甚，看久了难免心动，他微微抿了唇，侧过脸去，略显尴尬地低声问：“小九，你通音律吗？”

容歌被他话噎了一下，心底那点愧疚之情，霎时一扫而空。

她从来不通音律，提剑的手，一旦执笔，写出的字管教人笑掉大牙。

音律这种东西，她本就不喜，御笔定生死，一言可决浮尸百万，是那群喜算计喜权之人的夙愿，却非她这武人夙愿。

她更喜一言不合，提剑杀人，真刀实枪，是生是死全凭本事，那样才叫痛快。

两人到至华安殿时，将近日暮。

晏犰因是男子不好入内，仅容歌一人在老迈的宦官带领下，入了华安殿。

大懿的大长公主顾胜男，戎马半生，巾帼不让须眉，一生不曾婚配。她之一生，任是执笔载史的史官，也不由赞叹。

只如今这位大懿的女英雄，似已随着殿外斑驳的红墙，迟暮的夕阳，为人遗忘在浩瀚的建国传奇里。

能记起她的，尚能为人津津乐道地，怕也仅有这样一位女杀神，竟会在暮年，一心向道了吧。

华安殿并不奢靡华贵，四面门窗紧闭，光线阴暗。大殿中央垂着及地的珠帘，极重的药味，几成实质云雾，笼罩在大殿上空，阴森诡异。

容歌长身跪在珠帘前，上半身双臂伸展，匍匐在地：“纪芫之女纪九，拜见大长公主。”

珠帘后，仅有一把太师椅。

老妇人鬓发花白，一身宽松地灰布衣道袍，手持虎头拐，一如男子般，双腿微开端坐着。面上自左向右的旧伤，泛着灰败的白，狰狞可怖地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