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秋冬
秋冬之交,稷下院落叶飘零。平旦时分,暖日微凉,天刚亮起来,日光犹抱琵琶地藏在广阔的云层里。
几位大臣早已在勤政殿外跪候,等待皇上的召见。细细一看,大理寺卿的身影也在其中。
另一边,稷下院,弘文馆内。范膺坐在台上,为内院生讲解着孔夫子的《论语》。他的声音平稳缓慢,没有起伏。致使众人哈欠连连,死气沉沉。
淮龄低着头,右手支在教案上,扶着脑袋,似乎是在看书,实际上是已经睡着了。
而姜冶白光明正大地趴在教案上睡熟了。
西夜柏玉倒是醒着,却也没有认真听课。他不动声色地在纸上画画,寥寥几笔,勾勒出少女清冷淡笑的神韵。
西夜绪在与南芳县主在悄悄讨论最近上京兴起的佛女妆。佛女妆,顾名思义,就是妆容清淡又有慈容,眼尾处一点红,半披发只用木钗作髻,衣袍教宽松闲适。
坐在中间的裴姣努力地听着,她使劲睁大眼睛,却控制不住眼皮子下耷,在睡着和清醒的边缘来回游荡。
要论起认真,还是比其他学生大几岁的常知行,或许是苦学惯了,因此早起对他来说不过是平常的,课堂上只有他敢直视范膺,以及举手提问。
师生一讲一问,范膺也就睁眼闭眼,得过且过。
就在此时,一段突兀的哧溜声打断了古井无波的课堂。
馆内一时间十分寂静。
范膺的讲书声停住了。大家忽然都开始装模作样地翻书,姜冶白赶紧擦了擦自己流的哈喇子。西夜绪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口脂盒和小镜子藏进书中。只有淮龄还是一动不动。
范膺的眼神锁定在最后面的黄伯赫身上。他疾步穿过学生们,走到低头吃面的黄伯赫面前。
黄伯赫端着一碗牛肉清汤面,面上还浮着些新鲜的葱花,还在哧溜哧溜地吃着。
“老夫传道授业几十载,你还是头一个——把教案当灶台,做起饭来的。”范膺的面色看起来很平静。
黄伯赫见状放下碗筷,站起身来。
“夫子,这是面。”
范膺忽然放高音量,用戒尺指着他,“你这是对夫子的大不敬,对孔圣人的大不敬。你可以不尊重老夫,但你不能不尊重圣人!”
那把戒尺一把宽二指、长约一尺,上面刻着四字墨书“卜作教刑”。需要澄清的是,这戒尺是范夫子自己制作的,并非稷下院的老师都会体罚学生。
范膺捋了捋袖子,“手伸出来。对了,你是谁的学生?”
黄伯赫大声地答道:“学生的老师是赵禄大学士!”
“嘶——”
话音刚落,一戒尺打在黄伯赫手心,刹那间,他的手心烧得像被丢进油锅滚了一圈。
还没等他缓过来,范膺又是一戒尺。黄伯赫条件反射地手偏了偏,没打到他。
范膺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又捋了捋袖子,继续往面前的少年的手心上打去。黄伯赫吞了吞口水,没忍住,在戒尺落下来的时候,双手瞬间缩到背后。
“不许躲。”
接下来,戒尺抽在黄伯赫的身上、背上,疼得他四处乱窜,无意中撞翻了教案上的清汤面,泼到了坐在前面不远处的西夜绪身上。
西夜绪花颜失色地惊叫往前躲避,致使藏在书中的镜子,摔碎了一地。一时间,鸡飞狗跳。
“夫子我错了,别打了!”
“啊——”
“绪儿,你的头发!”
“黄伯赫,你给老夫站住!”范膺喘着气,扶着老腰,在后面追。
“范夫子,您小心!”常知行和裴姣两人,一左一右边追边劝说范夫子冷静,怕他老人家有个什么事故。
姜冶白不知从哪个方向出来,挡在范膺面前,抓住他的双手。范膺不想理比他高半个头的姜冶白,左探右挤,想要逃出这少年的纠缠。
“夫子,夫子!”姜冶白一脸正经,“罚也罚了。要不,咱们继续上课吧?”
范膺被迫与姜冶白贴面对视,两人大眼瞪小眼,“姜冶白,你个臭小子跟谁咱们呢?”
这下,姜冶白也被迫加入逃窜的行列里了。
弘文馆里,乱成一锅粥。
西夜柏玉却是自动隔绝了这些吵闹。他径直走向角落里熟睡的小人,面对她坐下,静静地注视着淮龄的睡颜。
秋风习习。
少女睡梦中仍是不安稳,无意识地蹙着眉。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西夜柏玉伸出手,触碰她的额头,轻轻抚开淮龄蹙着的眉心。他的手背隐约可见冷白带紫青的血管,骨骼分明,冰凉的。
子合珩京恰巧在此时走到门外,他是来上课的,只不过迟了一些。子合珩京的目光从西夜柏玉的手,移到淮龄恬静的睡颜上。
西夜柏玉转头见到远处的子合珩京,朝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