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言欢
自打我记事那天起,好像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我家有四个孩子,我在家中行三,上面分别是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那时候家里穷,但是家家户户却也不少生孩子,为了能多几口人帮忙干活,可是那时候家家户户地都不够分,地里也长不出来什么东西,嘴也多,吃的就更不够分了。
那时候,我们村并不是家家户户都有地,几家人一起种几亩,有时候老天爷给饭吃,几年光景风调雨顺,我们就能吃的稍微好点,不那么饿肚子。有时候又老天爷翻脸,收成不好,家里的吃食都紧供着爹和哥哥弟弟。就这样,我和娘还有姐姐,饿好几天才能吃上一顿饭也是正常的事情。
因为常年营养不良,孩子们都枯黄干瘦的,但那时候家家户户都这样,虽然贫苦,但好歹还能活着不是。
就这么的过,具体到哪一年我不记得了,大概我十几岁,只记得那年就像一场噩梦一样,几乎没有下一场雨,土地干裂,井水干涸,作物枯黄。
饿急了的人们,吃土,吃树皮,吃草根,树皮都被扒的干干净净,光秃秃的立在那。
我的爹娘就是在那一年都被饿死了,临死前,他们让我们四个拿着家里仅存的干粮去上海找一个远方的亲戚,一个叫李汶久的舅舅。
我们四个草草掩埋了爹娘的尸体,就加入了逃荒大军,往大城市逃去,都是几个半大的孩子,哥哥一路上照顾着我们三个小的,自己也舍不吃舍不得喝,几天就倒下了。
我还记得当时好久没吃饭的哥哥瘦的身上皮贴着,发着高烧,看着我们,嘱咐姐姐。
“我要去陪爹娘了,你带着丝丫头和小四儿,一定要活下去。”
我和弟弟还有姐姐哭的抽噎,但是也都挽回不了哥哥的性命。
那一路饿殍遍野,路上的尸体就没有断过,我们几个孩子苦苦的挨着。
就这样,又逃了几天,最后我们身上的干粮也都吃光了,接连饿了好几天。姐姐看着我和弟弟消瘦的样子,做出了一个决定。
那时候有来难民堆里收人的,有不少妇女和儿童都被买走了。思考了很久之后的姐姐去找了他们,换来了半斗小麦。她最后把那些粮食都交到了我的手上,攥着我的手,又摸着弟弟的头。
她什么话都没说,我当时不知道这辈子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她,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确实是我们姐妹俩最后一次双手紧握。
紧接着,她就和人贩子走了,她一步三回头的看我们,我们站在原地。眼巴巴的看着姐姐离去的方向,没有喝过水,没有吃过饭的我们,就连泪水都流无可流。
弟弟在我的怀里,只哭嚎着往姐姐的方向伸手,我什么也做不了,就只是紧紧抱着弟弟,看着姐姐离我们渐渐远去了。
最终,我和弟弟靠着姐姐用自己换来的半斗小麦,撑到了上海。
刚到上海的时候,我震惊的合不拢嘴。
从村里走出来的我,根本没见过那样的场景,那是一个怎样的城市啊,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到处都是钱,到处都是穿着光鲜亮丽的人们,我抱着弟弟站在这座城市的街道,像是一个没有方向归属的游魂。
我开始四处打听亲戚的名字,打听了很久,问了很多人,最终问到了下落。
屋漏偏逢连夜雨,我们这个亲戚,在上海光鲜过一阵,却迷上了赌博,欠了不少钱还不上,很早之前就被打死在了这个表面光鲜,内里血腥的城市,尸体都没处去寻了。
这一切都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我和弟弟如今彻底没了指望,白天我就带着弟弟一边在街上四处乞讨,一边想找个可以收留我做工的地方,暂时在这个城市落脚。但是我的年纪太小,又没有什么力气,所有的地方都不收留我们。晚上我只能带着弟弟,在街边或者桥洞下,席地而睡。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我们靠吃垃圾,和路人的施舍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
有一天早上起来,弟弟不见了。
我的弟弟,我最后的亲人。
哥哥和姐姐,用命换来了我们生存的机会,但我却弄丢了弟弟。
我几乎走遍了所有我们去过的地方,揪着问每一个路过我的人,有没有看到过一个四五岁的小孩,他们理都不理我,只把我当成疯子。
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我自己在这个城市,形单影只,孤立无援,唯一的亲人还被我弄丢了,当时的我真的是生无可恋。
于是我打算投河自尽,一了百了。
我就是在那时候,遇见了她。
遇见她,我就像干渴的行路者,遇见了甘泉,像渴望光明的追寻者,撞见月光。她是我这苦难一生唯一的救赎,是我这辈子难以忘怀的蜜糖。
我之前就见过她的照片,是在上海最繁华的街上,那个我当时不认识的店门口。那家店每天宾朋满座,座无虚席,我听街边和我一样的小乞丐说过,她是上海最有名,最红的歌星,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