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芍药凌云志
景竹茹被引到天字间里,只见几个身着官服的大人围在床前,而床上躺着的人正是当初在景竹茹面前,骑马客京华的杜芸。
其中一个长胡子老头,名叫王琪,是圣上派过来送新通判到任的,他看了景竹茹一眼,似乎对女医有几分戒备,却还是双手一拢,作揖道:“这位是圣上特派的通判大人,还请医师仔细医治。”
景竹茹上前把脉,杜芸脸色惨白如纸,身体高热,额上却冷汗不止。
“敢问大人,这位通判大人平日里饮食如何,身子可有些不适?”
“这…”王琪捋了捋胡子,半晌才道:“杜大人这几日不思饮食,消瘦了不少,似乎还有些头痛。”
景竹茹点点头,心中已有药方。
“那我来煎药,等煎好了送过来。”
王琪却奇道:“敢问医师,这船上何来药材?”
景竹茹莞尔:“不巧,我随身带了几味,旁的…”她顿了顿,看向窗边的花盆:“还请告知船长,我要取那盆芍药一用。”
当天傍晚,景竹茹喂杜芸服了药,未至深夜,杜芸就醒了过来。
不料次日,王琪又找到了景竹茹。
他满面愁容道:“还请医师再去看看,这杜大人醒是醒了,却是吃不下东西啊,吃一口便吐一口,再这样,怕是要不成了…”
景竹茹心中有数,这样的病症多是心病,药能医身,却难医心。
她赶过去一看,杜芸正抱着一个瓷瓶吐得昏天暗地。
杜芸本就形销骨立,又经大病一场,更是面容憔悴,见到来人,强撑着作了作揖。
景竹茹稍一搭脉,就开口道:“通判大人,你思绪过重,五内郁结,此番伤身更是伤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
她话没说完,天字间的门就被猛地推开,一个带刀的络腮胡男人站在门口,在他身后,一个形容狼狈的少年跑了进来,哭着跪到床前。
“小叔叔!我是江葵…小叔叔…”那少年一身破布烂衣,扒在床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谁能想到这是骁勇善战的常胜将军江北吉的嫡长子——江葵。
前不久,江北吉不慎在北疆战败,几乎全军覆没,只他和零星几个部下归朝,圣上龙颜大怒,要以叛国之罪将他满门抄斩。
战败理应被惩处,却实在罪不至此。
但文武百官,能在朝堂之上占得一席之地的,都生着七窍玲珑之心,他们清楚江北吉这些年战功赫赫,圣上早有不满,不过是借个由头罢了。
一时间,任谁心里都如明镜一般,却没人敢为其求情。
只杜芸一人直言上谏,全然不为杜家与江家故交之事避嫌,连上三道奏疏,言辞凿凿,简直是不顾死活。
圣心从来难测,皇帝贬了杜芸,却又留下江葵一命。
江葵无依无靠,险些被土匪抓去,蒙络腮胡陈武所救,来到这里来投奔杜芸。
杜芸用枯瘦的手指揉了揉江葵的脸蛋,勉强笑笑:“我知道你是江葵,瞧你这样子…”
江葵哭得更甚:“小叔叔,爹娘都走了…我去找杜爷爷,却发现杜府也…”
杜芸苦笑:“家父因病骤然离世,家母为情随之而去,世事风波罢了,这又不是你的错,我还没哭,你哭什么?”
闻言,景竹茹一怔,心尖猛然酸痛。
初见时,他还是万人敬仰,天之骄子,可如今却伶仃孤苦,病痛潦倒。
真是人海阔,无日不风波。
屋子里人人缄默不言,只余江葵啜泣之声。
半晌,景竹茹开口道:“打我记事起就没见过爹娘的样子,是师父把我养大,我虽比不得通判大人金枝玉叶,但大人之心我却感同身受,因为在不久前,我师父也离世了,那是我世上唯一一个亲人。”
她的话语打破寂静,却没人觉得突兀,那声音算不得婉转动听,却无端让人沉静下来。
“我本想随着师父去的,可我又想,人生不过蜉蝣一瞬,我不该为了任何人而活,我该为了自己活下去,我要为了我心中所想好好活着。”
杜芸轻咳几声,半撑起身子望着景竹茹。
景竹茹朝他笑靥:“通判大人博览群书,必然记得范文正公为岳阳楼题的千古名篇吧。”说罢,她将之前写好的药方呈到杜芸面前。
杜芸低声念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为相于朝堂斡旋,是为天下苍生,为官于江湖浪迹,也是为黎民百姓。”景竹茹端来一碗热汤面放在杜芸面前:“无论身处何境遇,还请通判大人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杜芸倏地想起父亲以芸字为他冠名,便有让他心念系芸芸众生之意。
许久,杜芸接过汤面,拿起筷子,虽然面已经坨了,但他还是狼吞虎咽地吃下,竟没再吐了。
船上时日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