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山川

崇安王的奏报八百里加急传至隆定，引发朝野震荡。

揆州州牧唐弈，通敌叛国，倒行逆施，横死于揆州南部边境的漏江驿。唐贼在任期间与乌蛮首领爨庆勾结，倒卖军械粮草，致国库空虚，边防不稳。双方因分赃不均在漏江驿发生械斗，唐弈与爨庆同归于尽。

械斗发生后，有百姓到揆州报官，一时无主，只能找到尚在抱病静养的崇安王。崇安王不敢怠慢，于病中调兵稳固边防，并着人清查现场，除了漏江驿中发现的万两黄金，还将揆州府兵供出的唐弈与爨庆来往账簿也一并通过御史台上交。

一向低调的揆州，竟然爆出这么一件丑闻，大国与部落首领勾结，祸乱西南，大镛在西南夷郡属国中颜面扫地。御史台秦章率百官具表上奏，要求整顿西南官场，彻查揆州对外通敌、对内贪墨的重罪。

得知消息的皇帝正在凉风台避暑，崇安王和御史台的奏报同时送到了御前，听说皇帝只说了一句话。

“渊渟这次，可立下大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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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燕尔脱冠去钗，一身素衣，在椒风殿里跪了已有两个时辰。

揆州案牵连甚广，将唐弈一手提拔的齐舆也遭到了御史台的弹劾，齐燕尔不通前朝事，但这些日子宫中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两天没有听到兄长的消息，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处置，她越想越是心慌，索性自请罪。

天色已晚，贴身丫鬟环翠脚步匆匆，到皇后身边跪下，低声禀告：“娘娘，皇上宣齐太尉入宫问话，太尉让捎个信给娘娘，不必担心，这些日子小心伺候陛下就是。”

齐燕尔长吁了口气，被环翠扶着缓缓起身，揉了揉酸麻的腿，看看天光，低声道：“这么晚了，也不知陛下召兄长问些什么。”

她想了想又不放心，或许兄长真的受了揆州府的好处，但这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可通敌叛国的罪名，听上去着实吓人，兄长既然说没事，想必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殿中焚着安神香，宫灯将四下照得通明。

梁昭身着一身绛紫色的寝衣，半闭着眼靠在榻上，耐心地等着齐舆。

齐舆双手捧着奏章，仔细读了两遍。

“……揆州府饕餮放橫，因赃假位，舆金辇璧，输货权门，窃盗鼎司，倾覆重器1……”

输货权门，窃盗鼎司，这两句直指身在高位的齐舆，说唐弈贿结权幸，窃居要位，出卖国家，若非朝廷有人，按照惯例唐弈也不该在揆州州牧的位置上坐了这么些年。

揆州府的官员选任，齐舆和皇帝是有默契的，他不担心这个，看到这样的措辞只是心中冷笑，秦章太过耿直，触了皇帝的霉头还不知道。

然而他越向下看，眉头越是紧锁，殿中闷热，他背心冒汗，勉强看完，将奏章恭恭敬敬递还给梁昭身边的太监，抬眼看到梁昭阴晴不定的神色。

文末写道：揆州为西南重地，目下州牧位置空悬、驻军主将缺失，崇安王英才俊伟，适宜坐镇揆州、领军驻守，以拱卫中央。

自古便有藩王统管藩地政情军务的先例，当朝坐镇淮州的寰王梁启也是例子，只不过崇安王就藩揆州时唐弈在位，无人多一句嘴问起王爷和州牧的职责分工。如今众臣所请，确实甚合情理。

齐舆知道皇帝心中想法，脑中早已转过一千个念头，皇帝该如何才能逆情势而为，又显得不是在刻意压制崇安王。

铜漏发出滴答声响，他仍未能想到解决方法，直到听见皇帝的声音在偌大寝殿中响起。

“朕这宝贝侄儿，十二岁起就养在身边，就藩不到一年，就能让朝廷上下如此看好，果然成器。”梁昭声音凉凉地。

“陛下，带兵作战并非儿戏，崇安王羽翼未丰、历练不足，目下只需找到接任揆州府、领兵西南驻军的合适人选……”

“谁合适？”梁昭一双眼睛冷冷看着齐舆。

齐舆闭了嘴，他知道皇帝心中想的是谁，此刻揆州最熟悉情况的便是邓谧，然而此时绕开崇安王，擢升邓谧全盘接管揆州军政，无异于将陛下亲封的藩王架空，此举不仅刻意，更显得皇命如儿戏，招人诟病。

梁昭从榻上起身，走到寝殿中央。这里有一个巨大的沙盘，大镛境内山川河流脉络分明。他踱步到沙盘左下角，眯起了眼睛看着纵横的沟壑。

“把他扔到这穷山恶水之间，现在看来却是正中了下怀……”梁昭嘴里喃喃，阴毒的目光在揆州、叙州之间逡巡。

齐舆意识到了什么：那份奏章上领头的是御史台秦章，然而后面一众衔名落款的官员中，排在第一位的是叙州州牧郭子虞。

揆、叙二州同处西南，郭子虞是前朝右丞相郭瀚的儿子，与乃父一样，为人刚直，不喜阿谀奉承，郭氏与虞氏同是出身叙州的名门，两家还有姻亲，仁穆太子薨逝后，郭氏也随之沉寂，子孙大多下放外地为官，在朝中低调了许多。

想到这一层关系，齐舆不得不警惕。